谢秋节强撑着力气挣开了他,唇色泛紫,额头密密麻麻地出冷汗。
谁都别管他,他就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公平,有太多不如意,有太多不得已和妥协。
夏犹清将他按到医院长椅上,不管他听没听见,“呆着别动,我去给你挂号。”
谢秋节没心情读唇语,闭上眼睛谁也不想理,他现在觉得当个聋子也挺好,只要闭上眼睛就听不见看不着。
那这个世界都和他没关系。
夏犹清替他挂了号,看着护士给谢秋节扎针挂葡萄糖。
护士说:“低血糖症状,还不是太严重,注意休息,适当地补充糖分,吃温热软糯的食物,会稍微舒服些,年轻人还是不能太折腾,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夏犹清一一应下。
护士走了,他坐在谢秋节身边,想跟谢秋节说话,谢秋节闭着眼睛,就差脸上写着“别理我”几个字。
夏犹清无奈,离开了。
谢秋节察觉到身边的人离开了,才睁开眼睛,他仰头看葡萄糖从针头进入他的静脉。
几次伸出手想将针头拔了,他只想回家睡觉,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过去了。
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终究没有走,又来了一位挂水的病人,没有那么多病房。
他和那个女生坐在同一个椅子上。
女生表情呆滞,双目无神,和他同样的面色苍白,拿着手机不断翻看聊天记录,最后不知为什么竟难过得直接哭了出来。
她连哭都是安静的,只一个人默默地掉眼泪。
谢秋节终究是不忍,沉默地递给女生一包纸巾。
女生愣了愣,泪眼朦胧地看向他,良久才接过纸巾带着哽咽声说谢谢。
女生在一旁默默擦眼泪,谢秋节不擅长说话,也不想说话。
两个人坐在椅子一边,各自沉默。
眼前忽然递回来那包纸巾,谢秋节说:“不用还。”
女生没多跟他客气,又抽出一张擦眼泪,眼睛哭得红红的跟他说:“同学,你也是一个人来医院吗?”
“……”
谢秋节不想解释,勉强点头。
“那你女朋友呢?”女生又问,看起来很委屈。
“……”
谢秋节:“没有女朋友。”
女生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他,想起什么又更难过了,声音还有细碎的哭腔,“我也没有男朋友了,我男朋友跟我闺蜜跑了,我连闺蜜也没有了。”
可能是觉得跟陌生人说这些很安全。
女生一边忍不住掉眼泪一边说:“我跟我闺蜜认识三年了,我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勾引我男朋友……呜呜,我什么都跟她说,我男朋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跟她讲,我怎么也想不到……”
“呜呜……最后她会跟我男朋友在一起,我男朋友也是,追我的时候说只喜欢我一个,结果一转头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那个人还是我闺蜜!”
谢秋节:“……”
谢秋节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真的会有这么狗血的剧情。
再一想自己,觉得再狗血都正常,生活不就是充满狗血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女生,就沉默地当她的树洞,只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女生最后可能是哭累了,倾诉出来后也没那么难过,红着眼睛对谢秋节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
“不用。”
谢秋节也想谢谢女生愿意跟他说话。
他聋了之后没什么朋友,学校里没什么人愿意跟他说话。
情绪或许是真的需要倾诉和被倾听的。
药瓶里的葡萄糖注射液还剩下小半,谢秋节想问夏犹清一共多少钱,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夏犹清发消息转账。
夏犹清却回来了。
依旧是那副随性的休闲打扮,额前的碎发被汗湿,像是匆匆跑上来的,今天他的手里没有相机,提着一袋饭盒似的东西。
似乎是看见谢秋节还医院在吊葡萄糖,瞬间松了一口气。
夏犹清终于到了谢秋节面前,谢秋节却茫然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走了。”
夏犹清没回答他,自顾自地将袋子里的东西拆出来,甜牛奶和白粥。
盖子打开,米香从密封的盒子里飘出来,瞬间吸引了谢秋节的胃。
“护士说你要吃清淡温热的食物,我吃过这家的粥,还不错。”夏犹清将勺子递给谢秋节,“中饭不是还没吃,下次不想吃就别勉强,试一试这家的粥,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耐心,语气也轻,有着让谢秋节抗拒不了的温柔。
谢秋节害怕这种人。
他遇上夏犹清,温柔都是犯错。
谢秋节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他不明白夏犹清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他们才认识三天,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只是缺一个模特吗?
他对他以前的每个模特都会这么好吗?
“看着我干嘛?”夏犹清挑眉看他,“难不成要我喂你?”
谢秋节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终究是不敢开口不敢问。
他说:“谢谢。”
夏犹清只是笑了笑。
白粥被盛在塑料碗中,很普通。
清香的米味却很诱人,白色的米粒煮到绽放,犹如一朵朵白色的花,粥水交融,熬成了浓厚的米浆。
浓稠香甜,米脂充斥着整个口腔,软糯到刚刚好的程度,最原始的美味从唇齿流连而过,进入胃里。
如同暖流缓缓淌进心里,谢秋节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
他一边缓慢地喝粥,一边跟夏犹清说:“夏犹清,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嗯?什么?”
“我给你当模特。”
夏犹清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手背上连血管都那么清楚,很白很瘦,虚弱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你不是面瘫吗。”
谢秋节:“……”
夏犹清看见他的表情,笑了,“一直算数,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突然愿意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帮了你感动才答应我,那不利于我拍摄。”
其实一直愿意,只是没有逼迫他的外力。
他现在很缺那笔钱。
“我没那么好心。”谢秋节说,语气淡淡,“就是缺钱而已。”
而旁边的女生在看见夏犹清体贴入微地给谢秋节送粥,轻声说话时,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刚才这位男同学说什么来着?
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恍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
白粥的米香味从旁边飘了过来。
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男同学都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还给送粥,小意温柔,而她男朋友却跟人跑了。
呜呜,白粥怎么那么香。
似乎是旁边的目光太幽怨,谢秋节心有不忍,忍不住解释了一下,“刚才确实是一个人。”
他没想到夏犹清会回来,还会给他买粥。
女生用羡慕的眼光看他的白粥。
夏犹清有点疑惑,谢秋节竟然还跟人说话了?
他无声地用唇形问刚才怎么了。
谢秋节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跟男朋友分手了,感冒一个人来医院。”
女生问夏犹清:“你刚才是去给这位同学买粥了吗?”
谢秋节忍不住咳了一下,差点把粥洒了。
同学?
夏犹清不明所以地点头,又转头跟谢秋节说:“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呜呜,别人男朋友为什么那么好,长得帅就算了,还那么细心,又有点难过了,她男朋友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渣男。
似乎是理解了女生的意思。
夏犹清说:“如果你饿了的话,可以点外卖,这家有外卖服务。”
女生心里哭唧唧地拿着手机点外卖。
第6章 下午茶
白粥分量不多,等吃完,谢秋节的水也吊得差不多了。
夏犹清将袋子里的甜牛奶给他,“温度差不多,可以喝了。”
谢秋节本想拒绝,但夏犹清不给他机会。
甜牛奶已经没有刚拿出来时候烫人,此时的温度温热得正好,可能是低血糖的虚弱,谢秋节总觉得医院空调过低。
甜牛奶热乎,放在手心是温暖的。
谢秋节无法拒绝。
等吊完水,已经下午三四点,曹慧颖替谢秋节向店长请了病假,谢秋节只好回家。
路上,谢秋节问:“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拍照?”
夏犹清说:“按你的时间来,你工作有空隙就行,有特殊时间要求我会跟你说。”
“好。”
他们坐上地铁,这个点的地铁正是高峰拥挤,两个人站着,夏犹清脸部轮廓深邃,五官俊朗,轻微皱着眉,似乎被人挤的不舒服。
谢秋节想起他在医院给他递粥的时候,他的目光很沉静,棕褐色的瞳孔映着医院走廊冷白色的光,看向他时候,却是温暖。
夏犹清总会离开的,他想。
他像风一样。
而且,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认识几天。
“你的相机呢?”谢秋节忽然问。
“什么?”列车的播报音响起,人群走动散去,又进来,夏犹清没听清谢秋节说什么。
夏犹清微低下头,说话时的气息洒在谢秋节额头,谢秋节抬头看进了他眼里。
“相机。”谢秋节说。
他们靠得很近。
列车运行的声音嘈杂,人群嘈杂,夏犹清的世界却忽然安静了,好像他在山顶第一次看见谢秋节时的模样。
谢秋节回头,白皙透亮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泛粉,眼神清亮干净,树的翠绿和天的湛蓝。
树叶摇曳云朵漂浮,他就站在风里,如同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水般干净清冽。
心跳似乎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