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不得不对过往的选择负责，更何况他还在这样的生活里遇到了肖琅，总不算太过于糟糕。
就像一个在冬夜里流浪的旅人，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提灯，红烛翻滚洒落一地，烛焰却叫嚣着烧出了另一个春天。
“咱俩都同桌这么久了，你还同桌同桌的叫这么见外干什么？”说到这里就足够了，苏勉扬主动挑开了话题。
“也没什么生疏与否吧，大概是因为这个称谓只有我一个人叫吧。”肖琅也很识趣地顺着苏勉扬中断了话题。
对于身边人的称谓肖琅更喜欢独一无二的昵称，两个人能够在茫茫人海中相识是件弥足珍贵的事情，他能想到最简单的证明身边人独特性的方法就是这个——给对方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
张海超跟苏勉扬同桌久了，向来喊苏勉扬羊哥，不会跟他一样喊人同桌，所以他就把这个独一无二的称谓沿用了下去。
想到这儿，肖琅略微停顿，“或者...你也想听我叫你哥？”
还不等苏勉扬做出反应，肖琅便犹疑地叫了一声：“羊哥？”
苏勉扬被汤噎了一口，没忍住咳嗽起来。
这分明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称谓，可从肖琅口中读出来时就不一样了。
肖琅的声音向来冷冰冰的，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却如同春光抚过草地上的薄雪，温柔地快要流出水来。
苏勉扬说不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发觉到自己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一不留神甚至连呼吸都乱了几拍。
“算了，你还是叫我同桌吧。”苏勉扬没出息地说。
原本吃完饭就要各自回房间睡觉了，但苏勉扬打着学习的旗号邀请肖琅来自己卧室，肖琅没有理由拒绝，把自己的英语卷子匀出来一张递给了苏勉扬。
苏勉扬没办法，老老实实接过来做了，而当他好不容易写完最后一道题的时候，肖琅已经写完了两张。
苏勉扬感慨道：“我想你对英语肯定是真爱。”
“反正闲着无聊，不如学习。”肖琅说。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苏勉扬感慨，“英语太难学不会，要我说还是语文舒服，母语，不学也会。”
“语文要学的东西也有很多，”肖琅转着手里的笔看向了他，“就拿你看见海棠开放来说，你不背古诗就只能说'这花开得真好看'，但如果你会背就能说'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了。”
“...你刚刚是不是吟唱什么咒语了？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蓦然听到了一大串无法消化的东西，苏勉扬愣了愣，“我太难了，我上辈子一定是蜀道。”
肖琅弯了弯唇角，他笑着问：“你这话提醒我了，《蜀道难》会背会默写了吗？”
苏勉扬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我有点困了，要不咱们还是睡觉吧。”
眼见苏勉扬这样的状态，肖琅也理解，平日里野惯的人能学一会儿已经很不错了，要求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他把卷子的答案放到了苏勉扬的桌子上，默许了对方的提议，起身去把枕头和被子抱在了怀里。
“你还要去隔壁啊？”苏勉扬笑着说，“就算雪停了不打雷了，你睡完我就跑，不能吧，小同学？”
“怎么，你不会还怕黑吧？”肖琅一句话堵死了苏勉扬，据他对这位同桌短时间的了解来看，苏勉扬脸皮薄，这话一出对方估计就没话可说了。
也不是故意想惹人生气，只是肖琅总觉得自己跟苏勉扬挨得太近了，这个认知让他从心底里升腾出异样的情绪，忍不住想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他总是这样，渴望身边能有个关系亲密的人，可一旦这个人出现又会忍不住想要远离，唯恐自己会贪图更多的偏爱。
“如果...我说是呢？”苏勉扬问。
这个回答是肖琅没想到的，他愣了愣，抱着手里的东西看向了苏勉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说完这句话后，苏勉扬也跟着愣住了，直觉告诉他这句话说得不恰当，必须找个理由来补救。
苏勉扬笑了笑，“开玩笑的，瞧你，不会当真了吧？要是怕黑我怎么活这么大了，每晚还睡不睡了？你赶紧去洗漱吧。”
肖琅没说其他的，抱着枕头被子离开了房间。
房间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之后，苏勉扬侧躺到了床上，拿起手机看到了不久之前刘小刀和张海超发的消息。
我刀呢:在家怎么不跟我们打游戏，快过来排位@sy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羊哥出家了？怎么都不见人影。
sy:肖琅在我家，我要陪他，不打。
我刀呢:噫，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sy:...不是，你们这语气怎么回事啊？
我刀呢:哦，我懂了，喜新厌旧了呗。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哦，我懂了，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开始敷衍了呗。
苏勉扬觉得有些好笑。
sy:你们有人好看吗？你们有人成绩好吗？你们有人身子软吗？三省吾身可以吗？
我刀呢:？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道理我都懂，所以为什么你会知道人身子软？
sy：。
群消息提示:sy退出了群聊。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刀子，我觉得...他俩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我刀呢:自信点，把“我觉得”去掉。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我到底哪里不如琅爹了！羊哥居然为了学习抛弃我们！
我刀呢：那我给你分析分析，首先是语文，你说母语你怎么能跟人家差三十分？丢不丢人啊，还有数学，我都懒得比较，英语就更别说了，啧啧啧。
全世界最帅的学习委员：滚！我那是单纯的感慨，没让你分析！
从苏勉扬房间里出来后，肖琅在走廊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骤然进入到一片黑暗里，浓重的香烟味让肖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苏顾正坐在房间前的楼梯口抽烟，整个人匿身在阴影里，唯有不时响起的呼吸声还昭示着他的存在。
“...叔叔？”肖琅犹疑地叫了一声，“您是要找勉扬吗？”
看见肖琅出来苏顾就掐灭了烟，看清楚来人后他的肩膀松懈下来，像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得到了放松。
这之后他又有些失望般叹了口气，苏顾扶着扶梯站了起来，他的双腿有些僵硬，稍微活动了活动才稍微好些，“没什么，我刚上来，就吹吹风，没打扰到你们学习吧？”
借着身后的灯光，肖琅看见苏顾身边落了一层的烟灰，旁边的台阶上还放了两杯牛奶，玻璃杯上挂着许多水珠，杯口却已经不冒热气了。
“没有。刚才看勉扬做了一套卷子，写得挺好的。”肖琅说。
“小聪明而已，不值一提，”听到这些后的苏顾语气里却明显带着几分自豪，他似乎急于说什么，反而牵动了口腔溃疡，倒吸了口凉气才又说，“这小子从小就聪明，就是不愿意花心思在学习上，我跟刘老师打电话沟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一点见效都没有。”
“勉扬现在应该没什么事情，您要进去找他吗？”看见牛奶杯后肖琅就了然了，看来苏勉扬的口是心非是得了苏顾的真传，父子俩一个默不作声地为父亲准备宵夜，一个在冷风口坐大半天给儿子送牛奶。
明明互相在意又都不肯退让，一句话就能挑明的道理，两个人却都不愿意坐下来好好说清楚。
苏顾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边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又想到什么似的松开了手，“不了。好孩子，帮叔叔个忙，把另外一杯牛奶送进去，跟那臭小子说是他宋姨送上来的就行。”
“......”
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苏勉扬有些意外，虽然都是男生，但肖琅这洗澡时间未免也太快了些，他嘴上应着“来了”，趿拉着鞋走过去拧开了门把手。
看着门外头发干燥的肖琅苏勉扬还没反应过来，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了肖琅手上拿着的牛奶杯，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你碰见宋姨了？”苏勉扬动了动鼻翼，“奇怪，你闻见没，走廊里是不是有股烟味？”
“闻见了，”肖琅又说，“因为牛奶是叔叔送上来的。”
苏勉扬接牛奶杯的动作一顿。
“他在门口抽了会儿烟，怕抽烟气味难闻就开着窗户，这是冷风口，估计明天要头疼了。”肖琅没打算帮苏顾隐瞒事实，父子俩一句话能说开的事情没必要拖下去。
苏勉扬性子又倔，假如苏顾始终不肯放低姿态，这场冷战不知道还要持续有多久，“两个心里都有彼此的人，为什么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坐下来好好地把话说开呢？”
苏勉扬移开了视线，“他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恰好相反，叔叔让我保密，怕你知道牛奶是他送上来的就不肯喝了，”肖琅顿了顿说，“羊哥，你已经很幸福了。”
“这就叫幸福？他可从来都不会理解我的想法，我还想考音乐学院呢，他上来就是一顿骂，说让我好好学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苏勉扬眼睫微垂，显露出几分落寞，“我妈也是音乐学院出身，他这么讨厌我学音乐，是不是因为早就忘了我妈了？”
说出这番话之后，苏勉扬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他想要在这个家里保留住赵女士更多的痕迹，而他的父亲却一点一点把这些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嘴上说着爱，却只是把自以为是的东西强塞给他。
所以之前苏勉扬讨厌夜晚，梦魇会一遍又一遍回顾赵女士离开的那天，始终不肯放过他。
苏勉扬低垂眼帘，他又想起了梦里的鬼怪。
有温暖环了上来。
肖琅将手里的牛奶杯放到了旁边的窗台上，慢慢把苏勉扬抱进了怀里。
属于肖琅的体温裹挟着皂香味侵入了苏勉扬的感官，他的大脑变得迟缓，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你的过往我没办法参与，所以只能选择抱住现在乃至未来的你，”肖琅的声音落在他的耳畔，“这是你教会给我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