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望着失神许久,才悠然地阖上窗户。
早晨江平川敲了他的门,给他送来新年的衣服。
似乎无论家庭情况如何,过年换新衣服都深深刻进了基因里,江珩回眸扫了眼床上红色的长袍,腰带上还有两个小香包,金线勾勒出一个大方的福字。
江平川的眼光一如既往地离谱。
似乎完全意识不到江珩成长的不止是身高,还有心智。
这样喜庆的东西要他穿上身简直像个要去马戏团表演的小丑。
没过一会儿,江珩手机又响了。
他拿起一看,不出意外又是陆夏时。
“喂?”江珩恹恹地仰靠到床上,摆成个慵懒的“大”字。
“珩哥!我晚上给你准备了惊喜,你记得打开窗户哦!”那头的陆夏时笑得像个傻子,隐约能听见一阵狗叫声。
江珩好奇地将窗户拉开条缝隙。
草坪上一只狗被裹上条大红色的蓬蓬裙,头上还有朵花,正追着陆夏时跑,陆夏时穿得也算不上正常,不知从哪整来的一套黑金色马面裙,lucky咬着他的裙摆就是不松口。
“……陆夏时,你穿的什么东西?”江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陆夏时停下步伐,只用手制止那颗兴奋的狗头,“我查了资料,古代男人也可以穿裙子的!而且这套真的很好看!”
“……”
江珩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红色衣服,似乎正常了不少。
“行吧。”江珩缓缓收回目光,“话说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陆夏时声音一顿,电话里只剩点风摩擦收音口的声音,江珩等了许久,才听见陆夏时小声到有些模糊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还是等晚上再给你看吧。”
他停了会儿,又补了句:
“不过我学了很久,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江珩莞尔一笑:“行,表现好我就奖励你。”
陆夏时一听奖励两个字,脑子立马热乎乎的:“奖励什么?!能不能多奖励几个,我想要亲亲,还想能抱着你睡觉……算了!能不能奖励你来我家住一天?”
“可以。”江珩欣然同意。
去陆夏时家里住,就可以不用暗度陈仓地和凯瑟琳女士偷偷喝奶茶了。
又是一阵爆竹声响起,搅得电话里的安静一团作乱。
陆夏时的心跳在雪地里渐渐升温,加快到昭然宣示喜欢的频率。
二楼的那扇窗户间的缝隙时隐时现,陆夏时能想象到后面那只扒拉着的猫咪,还有无处安放的猫爪。
喜欢江珩的加速度实在太高,恍然一跃就到了个无法收拾的场面。
“珩宝宝。”陆夏时小声唤着,“希望你新的一年能快乐。”
“嗯……你也是。”江珩别扭地应完,有些佯凶地低斥,“你现在说了祝福,等会十二点说什么?”
“对哦,忘记了。”陆夏时痴痴地笑。
“行了。”江珩冷冰冰地终止对话,“我要下去了,今晚年夜饭,还是得下去吃的。”
他像在和陆夏时说,又像在和自己说。
陆夏时点头:“珩哥多吃点,没吃饱可以来我家再吃点。”
江珩刚要嗤笑,就听陆夏时继续说:
“我妈今晚做了草莓慕斯,还有奶冻和蛋挞,蛋挞是豆乳蓝莓酱的,很甜。”
“……”
江珩居然荒谬得真想去。
“不说了。”江珩硬邦邦地挂断电话,良久才把那一串甜品从脑子里赶出去。
夜色降临,蓝墨色席铺满整片天空,寒风席卷着坚挺的松树,有些细嫩的枝丫被吹得断裂跌落进土壤里。
雪似乎又要下了。
江珩换了衣服走下楼,他从回家后几乎没在房间以外的地方呆过。
保姆也默契地给他把吃的送进房间,这才让这个硝烟暗藏的家里安静了一段时间。
他刚走木质旋梯,迎面对上江砚。
和他身上几乎相似的衣服,只不过江砚的是素色,腰间福字是红色的。
江珩只是扫了他一眼,侧身往边上走。
“哥哥。”江砚淡淡地笑,将眼睛里的攻击性藏匿得相当好,倒真有点人畜无害的味道,“好久不见,上次是我过分了,向你道歉。”
江珩抿着唇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到饭桌边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被冷落一点也不让江砚恼怒,他步履轻盈地挪到江珩边上,俯身长臂一展,搭在江珩椅子的靠背边缘。
“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江珩憋了会儿,把唇齿间的热水吞进腹中,冷冰冰说了个字:“滚。”
“你先说原谅我。”江砚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膈应我很有意思吗?”江珩不解地皱起眉头,“江砚,我们都不是初中的时候了,你这样一点也不会让我心里有波澜,只会让我更恶心你。”
“恶心也是在乎。”
江珩无语凝噎,放下水杯准备起身。
“小珩,让爸爸看看!”江平川匆匆忙从楼上下来,环视了一圈江珩身上的衣服,“小珩穿上果然好看。”
“哥哥本来就好看。”江砚眯起眼,笑得真像是个爱惜哥哥的好弟弟。
江珩内心一阵烦躁,想着是除夕,又把怒火压回去。
厨房里季岚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松鼠桂鱼走出来,她面上慈祥地朝江珩笑:“小珩下来啦?坐下准备吃饭吧。”
“岚姨。”江珩低声唤了句。
“天冷了……冻的荔枝要少吃点,给你换成焦糖布丁好不好?”季岚温和地说,不露声色地拉过江砚的手,把人拉到离江珩稍微远点的地方坐下。
江珩长叹口气,只低声说:“吃饭吧,别弄了,我等会出去和朋友再吃点。”
“啊……朋友啊,有朋友了挺好的。”季岚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又重新覆上笑容。
桌上大半都是江珩喜欢吃的,准确说是江珩曾经很喜欢吃的。
几乎不用想,要么是江砚说的,要么是江平川说的,季岚不善言辞,几乎只能从他们两个那儿捕捉到点关于江珩的消息。
江珩随意夹了块儿松鼠桂鱼。
味道和他母亲烧的几乎有八分像了,只不过多了点葱花。
江珩向来是不吃葱的。
季岚面上带着期待,看着江珩小口地咬着鱼肉,问道:“怎么样?吃得习惯吗?”
“还可以。”江珩不露声色地把葱花咽下去,“您烧得挺好的。”
“那就好……”季岚这才放下心来。
“小珩啊,你岚姨还特意学着炖了玉米排骨汤,要不要尝尝,你以前就爱喝这个……”江平川给他盛了半碗,有些殷勤地递到他面前。
“别给我了。”
“喝掉吧,小珩。”江平川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喝了爸爸就给你这个……诶!老糊涂了,还想着你以前很好骗呢!”
他笑起来眼尾有一串鱼尾纹,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又不可磨灭的痕迹。
恍惚间,江珩想起了很久以前。
在他母亲还没去世之前,那会儿江平川还在事业上升期,一年江珩只能见到他两三次,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过年。
年幼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江珩并没学会要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会一味犟性子或者闷,在他眼里似乎被人哄就是被爱的标志。
偶尔江珩又生气了,江平川就会包个小红包,像逗他似的:“和爸爸说一句话,爸爸就给小珩这个东西!让小珩去买喜欢的小玩具好不好?”
一转眼他已经长大了。
虽然还是没学会什么是正确的表达方式,但他已经不那么期待所谓的父爱了。
江珩眼眶一阵发酸,他抿着唇端起那碗汤,一言不发地闷完,匆匆忙站起身:“你们吃吧,我先上去了。”
.
他回到房间,逃避似的反锁上门。
周遭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不出意外地,雪又开始下了,江珩不小心点到了帝都当日新闻,舒缓的男声播报在房间响起。
“据气象台报道,今日将进入全年内最大暴雪气候,暴雪持续三日,请注意防范自然灾害……”
网络似乎受到暴雪的影响,江珩试着登了几个游戏,都停留在加载页面。
“……”他揉了几下眼睛,整个人蜷缩进电竞椅里。
门外江平川还在尝试着叩门,没得到回应许久,他才萧然离去。
百无聊赖地听了很久歌,江珩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他拉开一条窗缝,风夹杂几片雪花飘进他的衣服里。
对面的陆家灯火通明,隔着一楼阳台的玻璃推拉门,江珩看见来往的佣人手里端着许多吃的,桌上甚至有一个烤得出了糊边的大蛋挞。
出神了会儿,江珩别扭地转过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和用望远镜盯着他家看的陆夏时也没什么区别。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陆夏时者蠢。
想着,对面的窗户“砰”一声打开,一张笑吟吟的脸透过风雪望着江珩。
“……”江珩被吓得一怔,“操,你好吓人。”
“珩哥,这么快就吃完了?”陆夏时撑着窗沿,探出半个身子。
“嗯,你呢?”
“我看见你悄悄开窗户了!你逃不过我的眼睛。”陆夏时说着还有些骄傲,“我把我爸买的天文望远镜系统连到平时用的望远镜上了,手机上就能看见你的动向。”
江珩:“……”
他刚想夸陆夏时最近稍微正常了点,原来是已经用上了科技。
“珩宝宝。”陆夏时笑得傻兮兮的。
江珩感觉对面像个会发光发热的碳球,浑身过电似的一暖,强压着嘴角往上的欲望:“有屁快点放。”
“你现在想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了吗?会不会有点早。”陆夏时问。
江珩沉吟片刻,低声道:“你先说你准备了个什么?要是太炸裂我就不看了。”
“嗯……”陆夏时有些羞赫,“算是中华传统文化。”
江珩:“?”
“你一个洋鬼子给我展示中华传统文化?”
“不能……不能以国籍取人,我有很认真地练习,现在已经可以完整地给你表演了。”陆夏时一脸诚恳,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子,“真的。”
江珩叹了口气:“行吧。”
很快陆夏时就搬来一块木板,中间蒙了一层很薄的白洋布,他在白布后面捣鼓了很久,才亮起一道暖光。
一颗脑袋笑眯眯地从侧边探出来:“珩哥!猜到了吗?!”
“皮影。”江珩这下彻底压不住嘴角,几乎是惆怅又满是笑意地开口,“陆夏时,我很想采访一下,你是抱着什么心理用皮影戏追求别人的。”
“啊……”陆夏时握着木棍的动作一顿,挠着脑袋,“我爸爸追求我妈的时候,给她唱了一首英文歌,我想着你们Chinese有自己的文化,所以我就学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