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则也没说什么,苏妄昆或许真的是担心苏长留找不到路,虽然前几天苏伊伊哭着说看见了苏长留回来了,苏妄昆却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大概是为人父母的心情吧。
任允走在唐溯身边,看着不远处的楠木棺,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只有物是人非之感。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从武林盟剧变,到唐溯的生辰,然后是唐门门主被莫名其妙的悬赏万两黄金,还有他和唐溯再回苏家庄,看见了苏长留与崔杼光明正大的成亲……
任允对于苏长留敢直接告诉苏妄昆这件事还是挺惊讶的,毕竟中原这边似乎对于阴阳相违这种事颇为忌讳,而不像是他那里……
所以对于这件事,任允心里对苏长留这个人是颇为佩服的,后来知道苏妄昆同意了,也是有些吃惊的,虽说苏妄昆可能是有唐溯先行暴露自己是断袖,给苏妄昆打了个底子,可是对于自己的儿子是断袖也能坦然接受,也是十分难得了。
可见是真的很宠爱自己的孩子了。
就算他们的成亲礼并非大操大办,但也足够幸福了。
可是……
任允看着唐溯抱着苏伊伊,一步一步跟在棺木后面,叹了口气。
回不来了啊。
以前有多么幸福快乐,失去之后才会觉得痛苦不已。
而且,对于苏长留的死亡,任允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上次听了柳君则的话之后愈发强烈。
苏长留的死劫,是因为一个人。
柳君则的眼睛,也是因为提醒了那个人这件事情,触怒天颜,才被上天收去。
柳君则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当初任允在京城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方文睿的行为,有些说不过去。
为什么方文睿要把行动的时间压到那么久?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连最后动手的时候,似乎还没有等到。
……他在等什么?
明明好几天前完全可以动手,胜算更大。
为什么一向稳妥的方文睿,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或许……
任允心里有了个阴暗的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过缥缈,也太过残忍。
为了知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任允在前些天给方文睿送了一封信。
或许,这封信能够帮助他得到答案。
抬头仰望天空,层层青云之中,隐有群鸟飞过。
方文睿遣退了所有的侍卫和太监,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寝宫里,拿着任允的信,眼神涣散。
少爷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可能……少爷怎么可能会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方文睿有些不知所措的后退了几步,茫然的望着四周,想要抓住一个人拼了命的嘶吼些什么,让那个人告诉他这是假的,苏长留还活着。
可是方文睿很清楚,任允根本没必要用这种事情来骗他,因为对任允来说没有意义,更没有好处。
不可能的啊……怎么会这样……
方文睿有些恍惚的走到椅子那儿坐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手支着脑袋拼了命想要想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任允信里说,苏长留为了帮唐溯引开追兵,将他们带到了悬崖边上,杀了官兵,然后跳崖了。
可是为什么少爷会跳崖?
为什么少爷还能运功杀人?
明明少爷喝下了假死的药……不出半个时辰便会陷入假死状态。
怎么可能……
方文睿恍惚想起,任允信中提到,苏长留似乎在跳崖前中了毒,可能是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解毒,必死无疑,就索性让自己拼死一搏,给唐溯制造逃离的机会。
又怕尸身被后来的官兵拿走,便是跳下了悬崖。
的确也像是他的少爷会做的事情,看上去病弱不堪,其实比谁都要固执决绝。
……为什么会中毒?
方文睿自认不可能是因为他的药,他给苏长留准备的假死药是他亲自调配过的,毒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查。
方文睿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缓慢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要压抑什么情绪。
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他的少爷。
方文睿再次睁眼,眼底冰冷得似是海底的深渊。
“来人。”
有太监应声而入。
可就算查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逝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被弥补的机会的。
就像是历史上的昏君铸成大错,后来幡然醒悟,也换不回那些以死进谏而被君王诛杀的贤臣的性命一样。
无法挽回。
日薄西山,天地染了一层红。
崔杼坐在苏家庄附近城池的茶楼上,静静地看着柳君则提着灯带着他们缓缓穿过城中。
那里面是少爷的琴吧……
崔杼慢慢的伸出手抓了一下,有些恍惚的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苏妄昆,苏蔺莫,苏伊伊,柳君则,墨迟生,唐溯,任允……
曾经总喜欢嬉皮笑脸跟他讨零嘴的贪嘴护院;会给他带酒的爽朗侍从;看见苏长留穿少了在外面闲逛就哀嚎下跪,哭着求苏长留回房间的小厮……
现在都穿着丧服,围在装着一把断弦琴的楠木棺旁边,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崔杼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让那支白玉箫往怀里贴得更近了些,轻声呢喃,“少爷……阿留,大家在给你送行呢……看起来岳父和小舅子他们都能够撑得住啊……”
“嗯……好像我有些瞎操心了呢……”崔杼碎碎念着,“对了,我记得你最想去边塞?还想看草原和高山对吧。我带你去看好不好,只是我身上钱不多,只能骑马慢慢走了,阿留可不要嫌弃啊……”
不知道碎碎念念了多少,崔杼看着送葬队伍远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嘴唇已经有些干裂,失魂落魄了这么久,好像是没怎么喝水,又时不时就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崔杼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再看向外面,已经看不见送葬的队伍了。
真的是最后一面了啊。
崔杼眼眶一下子酸了,温热眼泪滚落,心口一阵阵抽痛,低下头抱紧了白玉箫,声音里带着些哭腔,哑声道:“阿留,我好想你啊……”
思念成疾,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心痛难忍,苟延残喘。
我好想你啊,想到快要疯了啊。
甚至当时我就想懦弱的跳下去陪你。
……可是不行啊。
我拼了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强撑着拉住了同样快要疯掉的唐溯,不然唐溯肯定又会……失去理智……
再度铸成惨案,也是极有可能的……
还有……
给少爷报仇……
然后……带你踏遍山河。
拼了命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撑着不去寻死而已。
“阿留……”崔杼慢慢的闭上眼睛轻喃,“走吧,我先带你去看边塞的风沙,再去看看草原……”
“……带你看完了这些之后,我就去找你,阿留可要走慢些,别让我跟丢了……那样我害怕找不到你。”
“……那样我就真的会疯掉的。”
求你了少爷,黄泉路上,别走太快了,让我追上你。
众人走了许久许久,直到步入深秋,再进入寒冬,从落叶纷纷,到满天大雪。
毕竟行进的速度很慢。
最终,还是到达了那座不起眼的山上。
到了那处断崖。
墓穴早已掘好了,苏妄昆提前联系好了工匠,打造了一座空坟。
墓碑上还没有刻字。
墓门大开着。
然后,棺木落,烧香祭祀,拜天地神明……入葬。
苏妄昆亲手在墓碑上刻下了苏长留的名字。
第六十八章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沉寂的天地苏醒过来,一派生机勃勃。
新帝是百姓眼中的明君,没有暴虐苛政,更没有如同先帝一般的荒唐行为,他仿佛是上天派来拯救这个王朝的,将这个空有繁华外表的垂死王朝重新推向盛世。
而在宫中大多数人的眼里,新帝是他们见过最温和的帝王,不会苛责一点点小错误,那像曾经那帝王,稍不顺心便是有性命之忧。
但是,宫中真正精明的人深知,这个帝王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看似温和而清澈的眼睛,那眼睛深处是让人胆寒的杀意与暴虐。
是如同深渊一样的黑暗。
那座悬崖边上的坟墓附近也生出了嫩绿的颜色。
唐溯心情一直没办法恢复,任允便是暂且压下了回西域的事情,只是让乌尔斯把那颗先帝的人头送回到他阿娘那里。
任允得到了消息,方文睿开始暗中清查苏长留路上所遇到的事情了。
……苏长留的死,真的不是方文睿刻意为之吗?
任允有些奇怪,但还是耐心的等待着接下来方文睿的动作。
方文睿舍得让苏长留死吗?
很显然,方文睿他舍不得。
那么苏长留的死,会不会在方文睿的计划当中?
任允揣测着。
方文睿的大多数想法,其实和以前的他异常相似。
为了自己,不择手段。
如果……
任允设想着。
唐溯和别人成亲了,并且唐溯有很多在意的人,换成是以前的自己,会怎么做?
……
杀掉?不,人太多了,很显眼,而且一旦被发现……
那么,应该怎么做呢?
任允闭上眼睛,低声笑了起来。
制造一个假象,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人已经消失了,把唐溯从属于他的那个地方拖出来,关进自己的地方,囚禁起来。
让他永远也逃不走。
苏长留会不会没有死?
死亡是不是方文睿做出来的假象?
任允想要赌一把。
赌他的猜测和直觉。
赌一个希望。
只可惜一向是常胜将军的任允,这一次注定是赌输了。
这世间有时候不那么公平。
温柔善良的人有可能早早的夭折,作恶多端的人有可能长命百岁。
老天爷的眼睛,有时候不怎么明亮。
沉睡在泥土里的蝉从黑暗的地底钻出,拥抱了渴求已久的光明。
苏长留的坟墓旁边,开出了些许不起眼的白色小花,衬着一片新生的绿色,倒是有几分好看。
新帝微服出巡。
李福是跟着新帝出巡的侍卫之一。
他不过二十出头,性子有些木讷,不怎么懂得看人脸色或者讨好献媚,就这么一直做着最低等的守卫。
不过也可能是傻人有傻福,这次新帝微服出巡竟然也选上了他,旁人都想着,有幸在皇帝身边做事,稍微机灵一点,讨得皇帝欢心,说不定就能轻轻松松的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