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镣铐开了,萧寻章穿好衣衫,就着月光对镜仔细地遮挡住了身上所有不可告人的痕迹。
萧寻章手已搭上了门沿,却又莫名回身几步,在谢怀御额上落下一吻。
我爱你。
阿勒苏的营帐中来了位不速之客,众人不知道来者身份,却津津乐道地描绘起了他的美貌,为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乐得前仰后合。
阿勒苏惊疑地看着他,问:“你真是萧寻章?”
“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祭你父亲。”萧寻章讥诮道:“怎么我站到你面前,反而不敢认了?”
“你不是死了?”
“你还怕厉鬼索命?”
大仇当前,阿勒苏却谨慎起来,上下打量着萧寻章,说:“你不是厉鬼,你比七年前有人气的多。你来做什么?”
萧寻章意外道:“还当你要一刀劈了我。”
“我已等了七年,不急在这一时。你敢赌命进来,就一定能给我比你的命更值钱的东西。”
“说得不错。”萧寻章说:“大燕单于,不妨猜猜我怎么死的?”
大郑上下消息封锁得严密,阿勒苏的人信笺传不出来,他讨厌这种对对手一无所知的感觉,此刻只能根据流言揣测道:“你的义子背叛了你。”
“他背叛了我。他将我为他谋划的后路都奉给了朝廷,我将他从鬼门关前救下,再予取予求地养大,他执拗地要脱离我的庇护,我便任他天高地广,在背后为他阻绝后顾之忧。他”萧寻章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语调的颤抖,说:“他的亲父死于谋逆,如今他拼着自断后路也要将谋逆之罪扣给我,为的是欲壑难填!他要将我的军权尽数吞并!”
阿勒苏评估着这番话的真实性,问:“你给他的后路是什么?”
“粮道。自京畿路至滇远路的粮道。”
“陆路?”
“陆路。”萧寻章肯定道。
阿勒苏往椅背一靠,手指在刀柄处摩挲,说:“确实值得大郑朝廷大动干戈。只可惜,于我无用。”
“怎么无用?”萧寻章说:“我能修粮道,自然就对粮仓所处了如指掌,单于若信我,我便带着你的人去烧粮也好,截粮也罢,随你喜欢。”
“你那义子又不是傻的!”
“他会离开的。”萧寻章胸有成竹,说:“他接到了义父亡故的消息,总得回郑都悼念一番,全了此生父子情谊。”
“郑都又凭什么让他回去?”
“郑都凭什么不让他回去?”萧寻章意有所指,说:“单于对大郑朝廷的推测,可谓入木三分哪!”
阿勒苏恍然大悟,看萧寻章的眼神怪异起来:“这是朝廷骗他回都的手段。”
萧寻章不置可否,说:“否则我凭何离都?郑都又为何伪造我亡故的消息?”
“你竟肯帮着朝廷骗你一手养大的义子。”阿勒苏像在看一个怪物,说:“还当小谢将军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儿狼,如今看来,你的冷血之于他也不遑多让,竟也算是上行下效。”
“过奖。”
阿勒苏抬手招来人,说:“好好服侍贵客下去休息。时机到了,我自会有所安排。”
楚王身死的消息突破了重重封锁,终于在冬至前传到了谢怀御手中。
谢怀御看着惴惴不安的来人,问:“虞指挥怎么样?”
“回小谢大人,虞指挥一切都好。只是他想问问王爷何如?”
火舌逐渐舔舐着纸页,谢怀御垂眸道:“还能何如?他自己非得......咳,”他话锋一转,说:“劳你去回禀虞指挥,说我听闻义父亡故,要回都见他最后一面。义父无亲子,理应由我来摔瓦盆。”
“你真要回?”沈构突然出声。
谢怀御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傻还是你傻?”
“那你还整军,去哪?”
“去接他回来。”马蹄声绕了一圈,谢怀御打着哑谜:“你只当我是回郑都好了。”
萧寻章看着来叫自己动身的人,诧异道:“这么快!”
“都要入冬了,快什么!”
说话的是阿勒苏手下的部将伽蒙,他并非阿勒苏最亲信的那一批,已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待了多年。烧粮一事,阿勒苏绝不可能亲身前往,便派了他去。
伽蒙自知此行并不轻易,可他必须去,建功的机会少有能轮到他的,若能活着回来,他便摆脱了在军营中碌碌无为的位置。
其实他也觉得或许大家都夸大了萧寻章的危险性,这样一个在大郑处处受着打压的美人,逃了出来,自然应该忙不迭向主子投诚,要再耍手段,他又该去何处容身呢?
萧寻章不知伽蒙在想什么,他连确切形貌都懒得记,在大燕多年都不曾打出名头的部将,没有为他耗神的必要。
萧寻章问:“何时动身?”
“今夜!”
萧寻章感到有些奇怪,问:“你确定怀,呃,谢怀御回郑都了?”
伽蒙当他怯了,大笑道:“他已行军三日了!”
大约是在高位待久了的人就是这么喜欢瞻前顾后,伽蒙并未放在心上,单于也说再多观望些时日,他却嫌他们拖延,谢怀御的行军速度快得有些不对劲了,兴许走的是不太为人所知的路线,再拖一阵子,说不准像上次一样神出鬼没的突然杀出来也未可知。
阿勒苏沉吟良久,摆摆手:“你说得也有道理,去吧!”
是夜,萧寻章轻装软甲,驰骋最前,引着伽蒙手下精兵在山泽中穿行,前往粮仓。
几道闪电在百余里外亮起,奔雷滚滚往阿勒苏的驻边营帐处去。
阿勒苏不让手下兵士多饮,可萧寻章前来投诚的消息仅在军中并无隐瞒的必要,人人都知道伽蒙跟着萧寻章离营是去做什么了。
多好的事情,真要逼着他们滴酒不沾才是不近人情。阿勒苏默许了小酌两杯,传话便成了大醉一晚。
守备站在门口,听到营中传来阵阵划拳笑闹,一咬牙,干脆央着别人:“好哥哥,你进去了也给我们带几口酒出来解解馋。”
那人已醉得有些站不稳了,一把勾上左右两位守备的肩,含混不清地说:“想喝酒进去喝就是了,还在这站着做什么?怪可怜的。”
“不,不了,今夜我们当值,只沾两滴润一润便行了。”
“两滴?鱼都养不活!好兄弟,你们要是害怕,进去寻两个人暂且替你们顶一顶不就行了?”
“这......”
“这什么这?”醉汉手一指,两位守备转头看过去,其他值夜的人皆是一副醉容靠在枪上。醉汉说:“都是这么做的,还从未出过事呢!”
守备立刻就坡下驴:“如此便好!”
进帐前,其中一人回首望了望混沌无边的峁原,不知为何,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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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写到这里了ww,其实这是我最开始构思的一段情节,然后为了填人设,填前因后果最终拉拉扯扯写了这么多东西。虽然最终的展开方式跟我设想中的不太一样,但是还是有一种心愿已了的畅快。
第44章 破笼
大燕边关营中处处是觥筹交错的热闹,烛影幢幢里,那独一支无光的营帐便尤为醒目。
投到围裹的羊毛毡吞噬了帐中端坐的人影,欲盖弥彰地昭示着这座营帐的主人在军中的地位。
谢怀御谨慎地环顾四下,微收起腰,而后猛一发力,无比迅捷地窜入那方黑暗中。
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架到账中人的脖颈上,未等他被突如其来的寒凉冻得一哆嗦,谢怀御便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横插入喉,鲜血顷刻喷涌而出,溅到了营帐四围上。
骨骼断裂的声音被饮酒寻欢声掩埋,谢怀御只怕自己下手不够重,日后留个诈尸的祸患,使了狠劲,匕首生生穿透过那人的后颈。
头颅落地,谢怀御被温热的血液猛烈地浇了一身,他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如梦似幻。
这就完了?
阿勒苏这就死了?
“噗”角落里一道火折子亮起。
阿勒苏抚掌走入,赞叹道:“小谢将军好身手,大郑不信你,有没有考虑过另投明主?”
谢怀御甩去睫上血珠,问:“明主?”
火折子在阿勒苏手上跳跃,将他的瞳孔点得明亮,此刻显得真诚无比,说:“正是在下。”
谢怀御剑眉一挑,上下打量着阿勒苏,似乎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阿勒苏也不催促,平和地站在原地,等他作出决断。
谢怀御许是思考出了结果,匕首缓缓垂到身侧,勾起唇角向阿勒苏缓缓走去:“你说得不错。”
一道银光倏地向阿勒苏的手腕劈去,阿勒苏早有防备,手腕一扬,后撤两步,及时躲过了谢怀御的袭击。
火折子被甩飞了出去,羊毛毡霎时被点燃,“噼里啪啦”地爆出黑色的颗粒。
谢怀御视若未见,飞身扑了过去,与阿勒苏扭打成一团。
阿勒苏躲避着他的拳风,抬腿欲要袭击他的膝弯,怒骂道:“你疯了!”
火舌肆虐,营帐外似是得了什么指令,行酒划拳的醉声倏忽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的奔走声,手里都喝得使不上力气,兵戈无辜地往地上砸了好几下,才被勉强拾了起来。
厢军在外埋伏已久,此刻出动锐不可当,烂醉的胡骑左支右绌,破绽百出,好在还想着他们的主子,零落地直绕着火光退据。
两方首领的甲胄被火星溅得滚烫,偏生谁都不肯拉开一步,血气上脸,恨不得将对方就地烧成灰烬才好。
谢怀御青筋暴起,形容愈发恣睢,他低吼道:“我就是明主!”
“天地不容我谢氏,我的亲父死于沙场,我的义父死于政场,我已被逼入死地!”谢怀御早已丢开匕首,与阿勒苏赤手空拳搏斗,周遭物什被砸得七零八碎,又飞入炬火烧成焦土,他怒喝道:“我不为权势,权势却要栓着我的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我也不为自己哭,我也不要天公怜,我要你们都看着,我登上黄金台,名姓照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