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辛安抚地拍拍纪无锋,语气平淡地说:“老人家,为何会有人假扮孕妇行骗?”
“唉,”老人叹气摇头,“都是仙丹造的孽。”
两个青年已经把藏在院里的“孕妇”拉了出来,压着她跪在地上,而她肚子上鼓囊囊的一团也被拽了出来,是一只枕头。
老人不解恨地用拐杖打了那女人一下,才说:“这是孙二家,旁边那几个躺着的,是她媳妇的娘家兄弟。几年前,他们开始吃仙丹,但后来买丹的银子不够用了,他们就开始借钱,再后来……”
纪无锋:“炀和宫的仙丹?”
那女人突然抬头,看向纪无锋:“你知道?你是不是也吃仙丹?只可惜这段时间丹价飞涨,我们实在买不起了。”
此时已有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过来,在旁边围了一圈。
纪无锋皱眉:“所以你们就这样去骗人、去抢劫?”
女人大睁着眼,眼中密布血丝:“不然呢?我们哪来的钱去买仙丹!我们是神君的子民,只有仙丹才能保佑我们一生平安健康!”
老人用拐杖狠狠地抽了女人几下,可女人却嘿嘿笑着,用不太正常的目光看着四周:“你们没有神君庇佑,你们都会堕入地狱……”
陆容辛摇摇头:“她已经毒入五脏。”
“毒、毒什么?”老人突然看向陆容辛。
“毒入五脏。他们若只吃些炀和宫免费分发的丹药也就罢了,但他们花钱去买那些所谓的仙丹,却不知越是仙丹,毒性越大。”
一个躺倒在地的男人大喊:“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容辛不理他:“我刚刚搀着她的时候就已经摸了她的脉搏,药石无医,这几日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你个骗子!你都是在说谎!”女人疯了似的挣扎,两个青年竟要按不住她,却见她突然“呃”一声嘶鸣,像是死鱼般睁大着眼,全身抽搐,很快就脸色青白起来。
两个青年吓得松开了手。
老人拄着拐杖的手一哆嗦:“这,这是要……”
陆容辛冷冷看着女人:“气急攻心,死期提前了。”
话音刚落,那女人就停止了抽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比较黑的那个青年摸了摸她的鼻息和脉搏,咽了下口水,敬畏地看向陆容辛:“她真的死了。”
哗——
人群里炸开了锅。
纪无锋上前两步,挡在陆容辛前面,戒备地看向四周。
老人疲惫地挥挥手:“都安静,把孩子带走。。”
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也有人领着孩子离开了。
老人说:“小老儿这辈子就在这村子里,只会做香烛,没什么旁的见识,但也能看出两位都是英才。此次是我们村管教无方,连累了两位,黑子,你去取些银钱,算是赔给二位的补偿。”
纪无锋:“银钱倒不用,我们此行是来买香烛纸钱的,不如挑些好的给我们。”
老人点点头,那个比较黑的青年分开了人群,纪无锋扶着陆容辛上了车,牵着马跟了上去。
在库房里挑好了祭奠用品,塞了半马车后,两人回返时看到那小院门口已经没几个人了,老人正在指挥几个男人从院里抬出棺材,看样子是要把女人放进去,只是那棺材还未刷漆,上面的纹饰也只雕刻了一半。
黑子小声解释:“我们村里人都会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这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那副,不过三年前这棺材就这样,看样子她这三年是一点没给自己干活。”
陆容辛想了想,倒底还是提醒道:“你们村里若还有人吃了炀和宫的丹丸,最好还是去医馆看一看。”
黑子笑着说:“多谢神医提醒,不过我们村就只有孙二家信这个,其他人想来是没事的。对了,神医你看没看出孙二的命数?”
“我并未仔细看过他,并不知道。”
“这样啊……”黑子的语气听起来还有点遗憾。
离开良征村,两人继续赶路。
待到天色擦黑时,远远可见一处低矮山坡,其上植被葱茏,露出飞檐片瓦。
锦绣山庄的主院,到了。
第93章 沉梦
“吁——”
乌墨甩甩脑袋, 应声停下。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灯笼映出柔柔两团光晕。
纪无锋跳下马车,看向眼前没挂任何匾额的院门, 一时间心绪复杂。陆容辛也下了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门口的小厮走上前来:“两位可是大侠刘八里和神医陆容辛?”
纪无锋点头:“正是。”
“您二位快请进, 老爷早就吩咐了我们,若见到您二人,一定速速相迎呢。”
走进院门, 便见庭院宽阔, 花木舒朗, 十六只灯笼排成两排,将院内照得一片明亮。一座石制水缸立在院中, 四周建筑廊檐挺翘, 每根立柱都下有瑞兽镇宅、上有吉祥图案, 各处门板上均以福禄寿三星、五福临门、八仙过海等进行了浮雕, 惟妙惟肖。
小厮带着两人进了前厅,刚刚进屋, 便听见“笃笃”的拐杖声, 两人一同向后看去,正是纪无形拄着双拐迎了过来, 旁边是护着他的大嫂王润君, 还有一名推着轮椅的强壮小厮。
纪无锋惊喜道:“大哥, 你的腿好了!”说完, 却又懊恼自己过于松懈,叫了声“大哥”。
几人见了礼, 纪无形才笑笑说:“回家了就放轻松些,这里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的, 不用担心。”
纪无锋的表情这才松快了一点。
纪无形在旁人搀扶下坐回轮椅上,和曾经一样,纪无形在主位,王润君坐在另一侧,纪无锋坐左侧下首,陆容辛在其旁边。
纪无锋先是询问了纪无形双腿的事,后又将柔水剑拿了出来,仿佛献宝一样,眼巴巴等着大哥的夸奖。纪无形见状顿了顿,夸了声“做得不错”,纪无锋便笑得像个孩子。
侍女小厮端来饭菜,四人移步餐桌,纪无锋一看桌上菜色,四菜一汤并两盘点心,四道菜中有三道是自己爱吃的,还有一道是之前在泯州时陆容辛夸赞过的,便觉心口一暖。
饭后又闲话一阵,纪无锋拉着陆容辛的手,辞过大哥大嫂,慢慢向后院走去。
前厅和后院之间有一处长形的阔大花园,几棵粗壮古树是建立山庄时保留下来的,但此时可以看到树干上的数道剑痕。
纪无形费心将这里维护成和从前一样,但那些新栽的草木、簇新的雕刻、姿态相似却不同的泰山石,始终昭示着这座庭院曾遭受过毁灭性的破坏。
两人漫步其中,纪无锋时而指着古树讲自己幼时如何调皮爬上树去害母亲找了半天,时而摸着墙角刻下的小字说父亲送他的第一柄刻刀。陆容辛静静听着,可以想象出那些旧日的柔情。
最后,纪无锋带着陆容辛去栖凤居休息,只是从前那“栖凤居”三个字是纪父所提,而如今是大哥纪无形题写的了。
当夜,纪无锋久违地梦到了过去的事。
————
骤雨初歇,天清气朗。
少年纪无锋一身火芒银缎,站在大门之上,整个人在阳光下泛着光。他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都几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下面几个小厮急得直打转。
“二少爷,您快下来吧!要是夫人看到了又该骂我们了。”
“老爷说过今天回来的,肯定快到了,您别站那么高了。”
“二少爷……”
纪无锋被吵得头疼,他撇着嘴,轻轻一跳就落在地上,挨着个点他们:“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胆子小。”
小厮们齐齐点头。
突然,纪无锋耳朵一动,转身就飞纵出去——是马车声!肯定是父亲和大哥回来了!
然而那马车脏污破损,驾车马夫没了命似的抽打马匹,马儿吃痛狂奔,眼见就要撞到树上,纪无锋一个腾跃飞至马上,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调转了马车方向。
“你怎么驾车的?”纪无锋厉声要骂,却见那马夫已是面色灰败,出气多进气少。
纪无锋心中猛地一沉。
“父亲!大哥!”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血与土的腥气迎面扑来,纪无形躺在里面,生死不明。
车夫声音低弱:“老,老爷,没了……”
轰!
纪无锋脑中炸响,眼前一阵发黑。
锦绣山庄上下慌乱起来,流言窜飞。
纪无锋背着城里专治外伤的大夫回来时,就见纪母站在前厅台阶之上,面色严肃,声音沉稳,像一棵青松般定住了摇荡的人心。
“石庆,你带人去搜寻老爷的尸身,注意山洪和塌方,莫要赔了人进去。松竹,怀瓶,你们去城里置办丧仪用品,塌下心做,别丢了山庄的脸面。受伤的自去医治,其他人平日里做什么,这会儿就去做什么,都给我本本分分的。老爷是遭遇了意外,但我还在,大少爷、二少爷还在,若有人在此时生出事端,就别怪我雷霆手段。”
纪无锋看着仆役们定了心,各自散去,却见母亲转身进屋的一瞬扶了下门框,赶忙跑了过去:“母亲……”
“没事,大夫可请来了?”纪母微笑着捋了下纪无锋散下的碎发。
“请来了,已经送到大哥屋里。”
“好。”
纪无锋扶着母亲坐下,倒了茶给她。此时屋内只他们母子二人,纪母放松下来,面容有些憔悴:“小凤,你且安心,家里不会有事。”
“……母亲,你要注意休息才是。”
纪母摇摇头:“此前雨大,多处传来山洪的消息,只没想到,雨停了,你父亲和大哥还是遭遇了滑坡。但越是这种时候,咱们就越不能松懈,必然有很多人等着咱们露出破绽,然后群起围攻,从咱们身上咬下肉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老爷打下的基础好,只要稳住阵脚,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把咱们推下去的。”
纪无锋垂下头:“若我平时能跟着父亲母亲学一学,你也不用这么累……”
纪母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顶:“不要这么想,你大哥擅长经商,便让他去接手生意,而你武学天赋好,自该去闯荡江湖,不被这世俗锁住。”
见纪无锋仍是满脸沉郁,纪母拉起他:“走吧,去看看你大哥。”
两人去到鸣象苑,大夫正好从屋里出来。
“虽暂已无性命之忧,但大公子双腿均遭遇重创,如不尽快截肢,一旦感染……”
纪无锋一惊:“截肢?!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大夫拱拱手:“若想保全这双腿,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试一试了。”
“是谁?”
“便是人称‘一言君’的江湖神医陆容辛。正巧,我昨日在城中见过他,现在赶去应当还能找到。”
话音未落,纪无锋便转瞬出现在了城外小路上,面前是一头“昂昂”叫唤的驴子,一身青衣的陆容辛就骑在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