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司外,苏晏如一身黑衣垂落孤寂,站在雪里,阴沉着目光。
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只有只言片语,又看不清人脸的声音。
那时,他三岁,苏晏之七岁,黑屋子外面来了很多人,隔着屋子,观察他们,隐约之中听见有人对话。
“陛下让我们将这两个怪物丢进猎场,但是他们两个,都是皇室血脉,若是其中有一个人能被我们掌控,将来……”
“控着他登上皇位,岂不妙哉。”
“是啊,选谁呢?他们可都是怪物。”
外面的人就和看畜生一样在挑选着。
那个时候,他害怕,往苏晏之的身后躲,“哥,父亲死了,没人给我们吃的了,他们都说,我们两都是怪物……”
“是啊,怪物。哥真的太饿了,不如将你的肉给我吃啊。”
那是苏晏之的声音,虽然稚气,但是阴沉,就像是深渊里的恶鬼。
“哥!”
已经记不清疼了,但是他知道那剑刺进了他的腿,割了他的一块肉。
“你个怪物,连自己的弟弟都想吃,疯子!”
嘭的一声,黑屋子被撞开了,将他抱了起来,将苏晏之踢开。
“是啊,我是怪物。你不带他走,我就将他吃了,哈哈哈……”
苏晏之在笑,不知是不是在嘲笑,或许是疯了的笑,笑的阴沉可怕。
“至少他没有想吃人!比你有人性。”
苏晏如记得,他被人带出了黑屋子。
后来,他明白了……
原来,两个怪物之间,有一个不那么可怕的“怪物”是可以被救出来的。
因为比起让人觉得可怕的怪物,怪物之中也有“正常人”。
“将这个吃人的怪物,丢进猎场,当猎物吧。”
那是最后一句话……
第394章 前尘散尽(2)
忘归山巅。
林君澜想要将傅时霆挖出来,但是铲了一下之后,又没有动手,目光定在那高高的坟头,久久的没有回神,手颤抖着,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和悲伤,“他……最后见到苏晏之了吗?”
顾璟旭抬手缓慢的擦掉了自己唇角的血,吐出一口血之后,心里感觉没有那么郁结难受了,“见到了。”
顾璟旭说着,看了一眼林君澜脚边的花,“你站的地方,是他倒下去的地方。”
“所以,是真死了,是吗?”
林君澜落下眼帘,隐藏着眼底的沉寂,动作沉顿的将那坟头埋好,盖好,蹲下了身,抚摸那没有字的墓碑。
“嗯……”顾璟旭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这山头吹过来的风一样,没有波澜,只是拂过面颊,声音什么都没有留下,“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低沉而又沙哑。
林君澜闭上了眼眸,隐藏着的悲伤透过了他的神情,睁开眼眸的时候,眼眶也已经红了,咬着牙,不说话。
却在风吹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偏过了脸。
顾璟旭偏头看了一眼林君澜,然后从身侧拿出了一个帕子,递了过去,“在普天同庆的时候,哪怕你再伤心,也不能哭。”
“因为你哭了,就会被别人当成反叛者。”
顾璟旭将目光从悬崖深渊内收回,沉寂的看着林君澜,他的眼神,孤单而灰暗,沉默的伸出手,指尖擦了一下林君澜的目光,“我尽力了,可我……没救的了任何人。”
“苏晏之的命,傅时霆的命,尸坑里所有将士的命,成千上万的人,全都死在我面前……”
顾璟旭长发迎风而飘着,眼神无波无澜,透着深渊里的暗,“所以,我想尽快的结束这一切。”
“别阻止我,林君澜。”
这一句的平静,是对林君澜说的。
顾璟旭撩了一下自己的长衣,坐在了自己面前的墓碑前,然后折了一朵紫色的花,在自己手里看着,“君澜,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如今……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摄政王府的财产和苏晏如的财产,南国收了,他们的命……我留着。”
顾璟旭落着眼帘,手指抚摸过那粗糙的墓碑,“至于其他的人,好像没有那个必要。”
他也不想留。
林君澜忽然明白了,跟着坐了下来,平静的低了目光,“所以,殿下让北离渊收了摄政王府,将军府,皇子府的财权,其实是为了保他们自己的命?”
“嗯。”
顾璟旭也不遮掩,侧了眉目,“北离渊是南国的人,也是我的人,我想你也清楚了。”
林君澜笑了一声,“知道,殿下和苏晏之还真是……会算啊。”
顾璟旭沉下目光,“君澜,你该走了,傅时霆应该希望你找个安静之地,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林君澜讽刺一笑,手撑地面,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他的手忽然握住了腰间的配剑。
顾璟旭瞬间眼神凌厉之色惊现,就在林君澜动手将剑放上自己的脖颈之时,他一把用手抓住了。
“啪嗒……”
一滴血从顾璟旭的手掌落下,紧跟着是更多的血。
“嗒嗒嗒……”
血滴落的越来越多,顾璟旭的眉眼幽深,眼底滑落一丝痛苦,“放下你的剑。”
林君澜凝着顾璟旭,手间的剑未放下,”他死了,我陪他一命,我们说好的。”
顾璟旭又将剑握紧了一些,血粘稠着已经将剑下的花全部染红,“你想死,可以,我不阻你,那不如停一停,等到夏日花开遍地,四国太平……”
“你看一眼他未看到的盛世,再带一束花到他坟前自绝,走上黄泉路,和他谈一谈你看到的春暖花开。”
“……”
林君澜眉眼孤寂,但是手却松了……
顾璟旭也随之松了一口气,上前用未沾血的手抱住了林君澜,“待到夏日,所有人都会迎来新生,君澜。”
东营与南国边境。
“祁容音,那根针扎错了,扎头顶百会穴!”
第395章 他的路
东营和南北的边境,靠近北国,也靠近南国,南北战乱唯一没有波及的地方就是这座城。
东营派兵守住了城,也救了很多因为战乱波及的百姓。
城内的官家店面皆为上乘,祁容音选了一座宅院,专来安置伤患。
江湖之中,一夕之间来了很多的医者,他们说是听闻南北之乱而来。
但是南思隐总有怀疑。
江湖人江湖事,怎么会在一夕之间便想开了,插手南北战争朝堂之事,这不对劲。
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
虽有疑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医术的融合,很多以前不能解决的杂乱之事,就可以解决。
南思隐和祁容音学了针灸之术,配上蛊虫巫术,很多人都可以救。
“你这么扎进去,他不死也没有醒的可能。”
南思隐有些无奈,教了这么多天,祁容音的针灸之术一点进步都没有。
说着,拍了一下祁容音的手,然后拿过了针,对着那躺着的病重之人的头穴轻轻的扎了进去,“看懂了吗?下针要直,对准穴道,一指之间,力度要注意。”
祁容音很是头疼,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多日没有休息,他只觉得有些难受,“我真是欠你们的,你知道我从东营出来,就光忙着救人喂药了,喂了一路!”
“其他一点正事都没做。”
但是也无奈,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听着那些人挣扎的声音,“本来本君就不是扎针救人的,这里这么多人,能怎么救?”
这时,南思隐也顿了一下,目光看向了四周,这里都是战争之后活下来的伤兵,而且随着顾璟旭的突进,伤员也越来越多。
很多的人断了手脚,伤了血脉,就算保留了性命,往后余生也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般活着了。
“战争带来的痛苦,真的太多了。”
妻离子散,家国溃败,城破的寥落,比冬日更让人觉得寒凉。
祁容音垂下眼帘,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南国的兵要我们救,北国的兵也要我们救,真把我们当活菩萨。”
“顾璟旭真是疯了,一边走屠杀的路,一边救伤了的兵。”
真是不知怎么想的。
南思隐落眉,长长的眼睫遮住深沉的神韵,“他没有选择。很多人,都没有选择。”
战争为平乱,救人为良心,谁又能有选择呢。
顾璟旭已经做的很多了,多到他们都觉得麻烦。
祁容音有些沮丧,看着自己救的这个昏迷的士兵,“苏晏之,傅时霆都死了,顾璟旭还想着救人做什么,要是我,铲平北国拉倒。”
南思隐用纱布帮那个士兵包扎,声音温和,“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死了?”
“密信里传的,还能有假?”
祁容音瞥了一眼南思隐,“怎么,你不信他们死了?”
南思隐目光一动,对祁容音的话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信与不信,不过人言罢了,我们也不是他们死去的见证者。”
祁容音靠着后面的椅子,叹了口气,“但愿没死吧,这般……也不算牺牲太大。”
南思隐皱紧了眉,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对祁容音的话并不认同,“他们不死,便是牺牲不大吗?这场战乱之中受难的,可不只有苏晏之和傅时霆。”
“还有百姓。”
祁容音按了一下自己已经麻木的肩膀,坐了下来,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是啊,所以顾璟旭让我们在战场之上救人之时,本君没有拒绝。”
可累死他们了。
南思隐落着眼帘,眼神之中的深渊落着清幽之色,“他给所有人都留了路,但是他自己终归没有了选择。”
给别人的选择多了,给自己的选择便没有了。
他站在光里,俯瞰深渊,最后,也被深渊吞噬了。
“君上,风公子醒了。”
祁容音在听见这消息的时候,眼神瞬间充满了惊喜,“他醒了?可算醒了。”
第396章 他的救赎
顾璟旭没有在忘归山上停留很久,北国的城破开了一道口子,他得领着兵继续北进。
临行之时,他没有让林君澜跟着,只留了一句待到六月花开,总有朝阳绚烂。
行军路上,楚慕言收到了南思隐用信鸽传来的消息,一时惊颤了眼眸。
顾璟旭知道楚慕言收到了什么消息,眼眸平静,声音很低,也没有多少的惊喜,仿佛笼罩了一层白纱,“去吧,此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南思隐他们并没有把握救活。”
给人希望,又将希望抛下,便是绝望……
楚慕言捏紧了手中的信,闭上了眼眸,“殿下,多谢。”
“无碍。慕痕的军营离这里也不远了,你去吧。”
顾璟旭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晚间的时候,楚慕言离开了,顾璟旭独自一个人离开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