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低头随手检查了一下药盒。
方正的盒子里每一味药都被码得整整齐齐,他满意地点点头。
自舒起云和他学习医术以来,这孩子从未出过差错也相当礼貌懂事。
平日里把医舍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样物品都罗列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见师父来了,舒起云连忙起身让座,“师父,快坐,我给您沏茶。”
舒起云从矮几上的竹筒里拿出他自己调配的药茶,炉上的小泥壶刚好冒着滚滚热气,热水倒入茶杯,整间屋子瞬间蔓延出浓郁的茶香。
老人接过舒起云双手奉上来的茶杯微珉了一口,“嗯…云儿的沏茶手艺渐涨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最爱喝云儿泡的茶。”
听到夸奖舒起云耳根有些微红,“师父赞谬了。”他转身把桌上的盒子陈列入药柜。
这才刚收拾好一大堆药材,舒起云用湿润的棉布擦干净双手,立马坐到一旁书桌前拿起一本泛黄的药典默默开始背药方。
老人品着养生药茶,细细观察着舒起云认真的面容。
这本药典才刚借来几天舒起云就学得如此认真,这劲头比起他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孩子,倒也不必这么拼命。”
“不过一转眼五年了,封娃子也该回来了…”
舒起云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并没有听清师父在说什么。
“等他回来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我去跟他说说,试探试探他对你是否有意。”
听到有关封无晔的话题,这句话让舒起云一下子给噎到,他干咳了几下,“咳咳,师父…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不必刻意去…”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师父打断舒起云的话。
舒起云耳根被说得通红,为了掩饰自己,他尴尬地乖乖埋头看书。
师父盯着他腼腆的样子抿嘴一笑,“呵…年轻真好啊…”
近日边关捷报频传。
这对于动荡十多年的东亓国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喜讯。
就算是酷寒严冬也让百姓们脸上挂起希冀和发自内心的笑容。
听到这好消息舒起云压抑在心中的念想也越发萌动。
得知将领们回京述职要经过自己居住的村庄,每天闲下来的舒起云都会频频往村口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来往村口的次数变得很多。
直到将领们归来那天,一大早村民们就自发在官道上夹道欢呼。
舒起云被挤在人群的角落,他踮着脚探头希望能遇见这五年间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回来述职的将领们骑着战马,步伐沉实有力。
大老远就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舒起云的心越跳越快。
天刚蒙蒙亮,雾蓝色的天空笼罩大地,寒风中村民们忍不住跳跃欢呼,一下子愉悦的气氛响彻官道。
部队中将领们各个面色低沉,面对欢呼的百姓也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表情相当严肃。
舒起云眼神仔细观察着队伍,其中并没有看见封无晔的身影。
他生怕自己看遗漏了去,与那群凑热闹的村民们跟在军队尾巴几百米后,一路把军队欢送到了城内,直到大队伍进入宫墙,人群才逐渐四散。
宫门口他被人潮淹没,他撰着手指头思考,明明是胜仗,军队透出的气压却异常沉重。一路上也都没有见到封无晔,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宫墙内,太医院。
整个屋内空气凝滞,唯独炭火迸裂之声。
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
封无晔:“我的腿怎么样?”
眼前的太医低头不语,只是做完检查后转身退去。
封无晔坐在木制轮椅上,几个时辰了,前来会诊的太医一个接一个出出进进。
这些太医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最后一起出去关上了门。
鹰眸盯着窗外太医们的影子,封无晔紧捏自己的双腿,尽管力度够大可身体并没有传来该有的痛觉。
他对着这满是伤疤却毫无知觉的双腿,眉头低沉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咔”声响。
京城外清河村。
舒起云掐着村民的脉搏,开口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没什么大碍,只是害了些微风寒,抓几副药即可。”
屋内的火炉烧得很旺,村民脸都被烤得红彤彤,他抬头盯着正在帮忙抓药的舒起云。
“谢谢小舒大夫。”
这么温暖的屋内舒起云的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
舒起云的皮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姣好的面容常年异常白皙,正常人的乌黑头发在舒起云身上是淡淡的棕色。
村民不经想以舒起云这样好看的底子,要是再健康些在这京城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
“天气越来越冷了,小舒大夫也要注意身体啊。”村民接过药包鞠躬关心道。
“谢谢。”舒起云主动送客,门口他盯着村民离开的背影,他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多天都没有封无晔的消息,他想打听一下封无晔的情况。
今日看诊的病人都已离开,舒起云起身准备去村内走走看看。
冬日赋闲,关系要好的村民们经常会三五两个聚在某户人家一起烤火唠嗑。
舒起云走到一户人家外,里面挺热闹,谈话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这次打仗虽然赢了,但是也死了不少人。”
“哎…”
“我还听说封将军的腿废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这么年轻来着。”
“而且城里都在传宫里那些太医都治不了。”
“这也摇头太可惜了…”
“…”
仔细听完他们的对话,门外枯树旁舒起云扶着树干捏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不假思索后他跌跌撞撞跑回医舍。
舒起云进门后表情惊慌失措。
师父:“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舒起云没有回应恩师,而是不停翻找着书架,他把所有与腿疾有关的书全翻了出来。
师父走进一看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你该不会是?”他也才刚知道封无晔的情况,一直没有告诉舒起云,就怕这孩子胡思乱想。
舒起云郑重跪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个头,“请师父原谅徒儿鲁莽。”说完抱着那些书跌跌撞撞跑出院子。
师父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哎…”
风雪中舒起云快步冲出村口,他怀里死死抱着那些古籍。
不知为何他没有任何疑虑就冲了出来,只想要马上见到那人。
*
将军府里。
封无晔的眼里再也没有意气风发,他坐在轮椅上,心如死灰。
透过大门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他捏紧拳头,不甘心只能一辈子当个废人。
“将军,门这样开着容易着凉的。”随即大门被家丁重重关上。
天黑的很快,将军府已经准备挂灯。
街道上舒起云跑得面红耳赤,他的嘴里不停呼出热气,路上的行人见他匆匆忙忙都主动为他让道。
平时从村子里走到城中都要几个时辰,他这一跑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是他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慌乱的步伐冲向这五年间他路过无数次的将军府。
盯着就算大门被关上的大门,封无晔也久久不愿离去。
“将军,我推您进去吧?”
封无晔微微瞌眼他抬头感受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冰凉的触感接触在皮肤上很快融化,他并没有说话。
身旁的小厮知道将军此时心情低落,他只是乖乖的走到轮椅后准备推着封无晔回到温暖的屋内。
“咚咚咚。”连续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第2章 捉虫
“快开门。”
“是。”
当家丁打开大门时,风雪中一道水青色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舒起云怀里抱着一个大布包,表情看上去相当着急,檀口喘着粗气,他捂着加速跳动的胸口,由于跑了太久此时喉咙里铁味腥甜,好不容易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请问…封将军在吗?”
开门的瞬间家丁被门口一身青衣的舒起云惊艳了一下。
舒起云少有血色的脸上挂着红晕,他眉目如画纤薄红润的嘴唇正一上一下呼出热气,整个人虽然在剧烈喘气可一举一动皆如画中人。
“请问公子找我家主人有什么事吗?”
封无晔操控着轮椅回头,他与门口的舒起云对上眼神。
记忆中那稚嫩的模样早已蜕变,但那双蕴含着万千星辰的眼还是从前的样子。
舒起云盯着轮椅上的封无晔,五年不见他的棱角更加分明,比起从前英俊中多更了些成熟稳重,但本该神采奕奕的幽深眼眸此时只有清冽寒冷。
见到故人本该欣喜,可封无晔却不能站起来迎接,他只能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都这么大了。”
舒起云呼着热气,他目光来到封无晔盖着毛毯的腿,霎那间心竟如被按在砧板上针扎,方才封无晔的笑容在他看起来也异常凄悲,瞬间忍不住眼睛湿润鼻子一酸哽咽出声,“封将军,我想试试!”
低沉了许多日夜的封无晔,头一次听见有人主动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自从回京他看便了无数名医,也体验过无数次无奈摇头,最后他甚至想要劝自己放弃。
可现在站在门口的舒起云让他眼底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就算是一丝微弱的火星,他也想珍惜捧住。
舒起云盯着封无晔的眼神坚定,并努力试图咽下心中的酸楚。
不一会对面轻缓厚重的男音传来。
“好。”
雪花飘满了舒起云的头发,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门口的家丁见状赶紧把人引进屋,“公子快请进,外头冷。”
家丁把门再次重重关上,他帮舒起云抱起怀里的包裹并带着舒起云进入堂屋,一路上他都在猜想,没想到常年混在军队里的将军居然认识舒起云这样好看的人。
一整天跑了很远的路,舒起云的腿脚有些发软,狂跳的心脏还未平复,他咬着牙忍受着强烈袭来的眩晕感,缓慢地走在两人身后。
将军府舒起云记忆力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五年前。
府里和之前一样陈设简单,就如封无晔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寒舍简陋,多多担待。”进屋后封无晔淡淡开口。
舒起云并没有回复,封无晔回头看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他连忙吩咐家丁:“扶舒公子坐下,快些倒水来。”
“是!”
舒起云的视线已经模糊,在险些晕倒的前一刻他被扶着坐在椅子上,仆人又递来了热茶。
他口干舌燥,捧着茶杯微微啄了好些口,这才缓过来。
“公子没事吧?”仆人看舒起云的眼神有些担心。
封无晔观察敏锐,虽然舒起云极力掩饰,但他还是发现舒起云长袍下的腿有些微痉挛,雪靴和衣摆底部也被厚厚的积雪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