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仪这才低头打量,她原先初初隆起的丘,在如今厚重冬装的加持下已经很有起伏了。这段日子,每次见到林子安都觉得他又高了些,她只当自己长得慢,倒没想到长在了这上面。“锦仪已经是大姑娘了。”姜皇后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正好今年也收不到压岁钱了。”锦仪盘算着公主府的小金库,能收压岁钱的时候只能住在宫里,一点也不自由,还是现在好,她乐呵呵地,“能成大姑娘,不收也罢。”毫无关系的事被她说在了一起,姜皇后乐得抱住她揉。年三十的宫宴只有宗室人参与,但是今上太过铁血,如今的宗室也只剩了帝后、太子与太子妃,以及孤单一人的锦仪。待子时过了,守夜结束恭贺新年才算宫宴结束。锦仪往年也不是个能守夜的,哪年都等不到城门放烟火时便迷迷糊糊地睡去,等到第二日醒来时才遗憾,又错过了一个新年。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埋怨半夏,“今年怎么又没叫醒我呢?”待听得半夏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奴喊了的,只是公主说烟花没什么可看的,让奴不要吵您。”锦仪只得在心里感叹半夏实在太听话了,好在除了年三十,正月十五那晚也有烟花,她千叮咛万嘱咐正月十五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将她喊醒,可是看完烟花后再没了睡意,像立誓般写进她的《长乐小记》:可见烟火这东西只是害人精,来年定不复看。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发生一遍,连半夏都习以为常。今年的宫宴与往年也没什么区别,帝后小声低语偶尔相视一笑,太子太子妃中间甚至可以再加一个席位。如果一定让锦仪分辨一二,无非是太子同太子妃关系比势如水火还要更糟糕些,太子妃一脸畏缩地想要靠近太子,可是连她布的菜都被侍从挡掉了。锦仪啧啧两声,又见太子妃我见犹怜地看向她,忙端起酒盏好躲过那瘆人的眼神。“我看这时辰差不多了。”姜皇后摇摇头,“你们有事便回去吧。”锦仪尽力睁大因困顿而眯起的眼睛,“母后,我已经及笄了,今年怎么也得陪您守岁。”“你若真想陪我,这段时日便住回你的长乐宫。”姜皇后见她眼珠子乱转便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难得能见到林家那孩子的时候,住在宫里多不方便,真是女大不中留,“回你的公主府歇着吧。”锦仪不再推辞,生怕姜皇后改了念头将她强留在宫里,欢欢喜喜地出了宫。因着到了新年时,家家户户放起了爆竹,侍从害怕惊了马,提心吊胆地拽着缰绳慢慢的将马赶去公主府。她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到公主府门口时,却听到有人喊,“林小将军。”锦仪迷迷糊糊地醒来,探头去找林子安。对她来说,这事都不用动脑,半夏打起车帘,她略微一扫,便点了点头,林子安就等在公主府门口,还在朝她走来。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在原地让他找到就好。锦仪伸手触了触他的耳垂,冰冰凉的,“你等了很久吗?”林子安怕她的手着凉,躲开了她的手,“不久。”锦仪又问,“你不用陪林老夫人守岁吗?”“祖母身子不好,年年都休息得早,家里孩子又多,她嫌吵,把我们赶走了。”林子安瞧着她,大红的宫装再添上大红的斗篷,整个人像是观音菩萨的坐下童女一般,他站在马车旁朝她张开手,“我抱你下来。”大抵是困意上涌,锦仪都没有多思考,也不顾还有侍女在一旁看着,什么贵女风范公主架子被她丢到脑后,双手攀上林子安的脖子,便被他抱下了马车。他瞧着锦仪眼里雾茫茫的,将怀里捂了很久的小荷包给她,“给你的压岁钱。”锦仪很遗憾地挪开眼睛,“我已经及笄了,不能收这些了。”林子安不急不徐道,“还没成亲,就是小孩子,当然可以收。”“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锦仪挺了挺胸,前些日子新做冬装,嬷嬷都说她又长大了,她斜睨了林子安一眼,收下了小荷包,“看在你一片殷勤的份上,我就收下好了。”她摸了摸兜里,因着换上了姜皇后为她准备的衣裳,眼下没什么可送给他,她朝他摊了摊手,“你的压岁钱明天补。”林子安牵上她的手,“只有今晚的压岁钱才能保佑明年一年平平安安。”锦仪对于这些习俗知之甚少,她向来是按照宫里的规矩过,头一回听这个说法,她稍稍怀疑了一下就接受了,“我让半夏给你取——”“那倒不必了,我就随口一说。”林子安摸着下巴,“听说宫宴得子时才完,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锦仪摇头,“太晚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城门口就开始放烟花,你看吗?”本来是不想看的,她看了十五年,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看头。可是林子安站到她面前,这么问她,锦仪又觉得看看也可以,“就当补给你的压岁钱了。”毕竟公主的一番心意最值钱。林子安带着锦仪进了她的公主府,看着倒是比她这个主人家更熟悉,转了七八个弯,甩掉了她的侍女,带着她跳上了墙头,“公主府里,这一处风光最好。”他们坐得并不高,锦仪还是不敢低头看着,只好黏着他坐,手里攥紧了他的衣摆,“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那当然了。”他来公主府的次数比回林府的次数只多不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只等城门口烟火盛开。一声巨响后,天幕之中满是烟火点燃的亮光,倒映在眼中也是五彩斑斓的,锦仪早就做好了准备捂住了耳朵,仍旧觉得这巨响震得人心慌。烟火余晖里,林子安看向锦仪,只觉得她怎么看都百看不厌,他眉目间俱是暖洋洋的笑意,问道,“公主想不想试试我有没有长进?”锦仪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二字只说了一半,便被他挡了回去。不同于上次的无措与轻柔,这一回的亲吻他实在强势。锦仪觉得自己像一座被架在火上的佛像,她周身的火势越烧越旺,而火舌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只顾着攻城略地。这样的势头,哪怕固若金汤的佛像也要化成水了。好在林子安及时收手,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喊着,“公主。”锦仪眼底沁着泪,大概是有些呼吸不畅,她脑海里也晕晕沉沉的,闪过无数想法,可是被她抓住的只有一条:原来真的可以自学成才!第51章 子安哥哥俗话说,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这个道理非常适用于坐在墙头的锦仪和林子安,一个如同火燎般的亲吻让她整个人晕晕乎乎、软绵绵的, 连自己坐在墙头都忘了, 只记得要和林子安割席, 一个不甚踩了个空, 瓦片啪嗒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幸而林子安牢抓着她, 又将她抱回了身边,又稳稳地跳下了墙。锦仪劫后余生, 仍旧不忘嘴硬本色, “我是被吓到才腿软的。”林子安之前想要说什么忘得一干二净,瞧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只顾得后悔与心疼,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怕,我在你身边,不可能让你摔下去。”锦仪有些委屈, “可是刚才就差点。”林子安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差点, 就算摔下去,我也为你垫背。”原先跟丢的侍女们在听到碎瓦声后,总算寻得公主的位置, 慌里慌张地打着灯笼找来,看到的便是少年们依偎在一处的温情画面。半夏踢了踢地上的碎瓦,看着公主立刻松开林小将军,才缓缓上前,“公主, 方才可是有贼人?”“没有。”锦仪将手负在身后,一脸的风光霁月,“是这墙不结实,可能是被放烟火的声音震着,说着话就突然掉下来了。”这公主府建了才几个月,一切用料都是最好的,城门离这也有数里,公主这么说只不过为方才她和林小将军之间的事掩饰着什么。半夏稍稍看了眼锦仪,便是公主再做出正经的神色,也掩不过泛红的眼尾和略有些肿起的唇角,她低下头牢记侍女的身份,“奴晓得了,明日寻内务府的匠人再来看看。”当着侍女的面,林子安想在说些什么,可是总得顾及锦仪,他叫住锦仪又犹豫了会,同她说了今年的最后一问候,“新年好。”锦仪还以为他思索了这么久,要说什么侍女不宜听的话,没想到只有这几个字,像是高高悬起的心又落下,该感到安心的时候,锦仪又有点失落,“你也新年好。”她想要目送着林子安被侍从引出公主府,林子安也在等着她回自己院子里,若非半夏小声提醒,他们俩似乎能旁若无人的等下去。半夏尽职尽责的充当棒打鸳鸯的棒槌,“公主先前不是说乏了吗?”林子安没有动身的想法,他朝锦仪颔首道,“公主先回吧,我看着你。”锦仪带着众侍女回了她的院子,转角处回头时,瞥到引着林子安出府的侍从和他仍在原地,他好像从来都不嫌烦的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新年伊始的每一日,对于锦仪来说都格外辛苦,前几日要祭祖,后几日又得陪着姜皇后在宫里接待前来拜见的命妇。等她闲下来看到一片空白的课业时,国子监剩下的休沐也没有几日了。锦仪打着姜苕有事求她,作为好姐姐不能不管的幌子,让鸽子带了一封信给林子安,只说要见他。信鸽是带着信飞去的,只不过回公主府时有些落魄,是被林子安钳着翅膀带回公主府的。一见到锦仪,那信鸽便扑腾着翅膀往锦仪身后飞,嘴里咕咕叫着不停,似乎在控诉林子安的无礼,毕竟它在公主府简直是座上宾的待遇。锦仪一惊,她这信才送出去没多久,“你怎么就来了。”“公主信里说想见我,刚巧我也想见公主。”林子安扬了扬眉,“这可是头一回,可不得立刻赶来。”趁着过年休沐,他和叔伯们在家里的练武场考校几个弟弟的武艺,看到信鸽便扔下他们跑来公主府,见锦仪神色不对连忙问道,“你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有事寻他是真,想见他也是真。不然那么多人可以帮忙,怎么会独独想到他。锦仪带着他去书房,把信鸽交给侍女带走,“都有。”风水轮流转,她恨不得拿着戒尺逼迫他读书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在国子监一份论两国之战的课业下,她竟要寻林子安帮忙。锦仪拿出一片空白的课业,很苦恼地瞥了他一眼,“司业布置了一份论两国之战的课业,可我们整日都被关在国子监里,怎么可能写得出这种东西,便是赵括纸上谈兵,那也是读了兵书的。”林子安唇角的笑意一僵,他还以为这几日不见,公主迫不及待的想见他,连这是白日都顾不上了,他点点头,“公主说得有理。”锦仪埋怨他不上道,这种时候他就应该跳出来,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这些东西算什么,我帮公主包了,她磨蹭了一会,把话说明白,“虽说我没去过北境,但是你去过啊,你还上过战场,简直就是外蛮的克星、天启的常胜将军,所以……”林子安恍然大悟,“所以公主来找我帮你写课业的。”锦仪将这顶锅推给姜苕,“可不是我,是阿苕要寻你帮忙。也不用你写,你稍微提点我们两句就行了。”“两句?”锦仪点点头,拿起笔做好了要尽力记下他说得一切内容的准备,哪知林子安真的只说了两句,“两国必有一战,天启胜。”她气得简直想摔笔,“林子安,你再多说一点。”“这就是公主求人的态度吗?”林子安强将她额间散落的发丝勾回耳畔,明示她,“连驸马都定了,你准备一直林子安林子安这样唤我吗?”这个称呼的确生分,但是她也就在他面前喊喊,在外人面前她都是喊林小将军的,锦仪清了清嗓子,“林小将军?”林子安皱了皱眉,“再换一个。”“小将军?”锦仪说出口都觉得不行,天启这么多小将军,她连姓都没加,谁知道这是公主在这么叫她的准驸马,不然还能叫什么?她突然想到刚到扬州那日,林子安当着姜许的面自称是她的林家哥哥。在他的灼灼目光下,锦仪不自在的别开了脸,又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子安哥哥?”她见林子安表情松动,又扯了扯林子安的袖摆,指着一片空白的课业,“帮帮忙。”可见林子安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他愣了愣,眼里尽是笑意,像是藏着冬日的太阳,让人心暖,他温着嗓子哄道,“再喊一声?你的整篇课业我都帮你写了,姜苕那份也一起写!”“绝对不会瞎写,我一笔一划的,两篇策论保证不一样!”“公主,再喊一声。”锦仪看着林子安拿出诸多条件,忍笑忍到牙酸,林子安怎么会这么容易满足,子安哥哥算什么,她还没喊到林郎呢。第52章 我的心在你这“你说了这么多, 可是你既不能仿我的字迹,也不能仿阿苕的字迹。”锦仪摇了摇头,林子安的字早就别具一番风骨, 这样的课业交上去也没人信是她写的, “我才不傻呢。”林子安挑眉道, “仿字迹又有什么难的, 连你要求的这么多书我都背下来了,还写不来这个。”“背书只要记在心里就好, 仿字——”林子安没有再同锦仪争辩,只是夺过她手里的笔, 找了张无用的纸, 手腕轻动,笔尖在纸上划过, 论两国之战几个字便写成, 字迹和锦仪寻常书写的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