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一怔,果然乖顺闭嘴不再多问,看向锦仪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服,她们公主不愧是天家之女,总能感受到和她们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然,被半夏在心里暗暗敬服的公主殿下,许是白日多思,竟在午夜梦回梦到了林子安。她梦到他被水匪追杀,被海浪掀起,好不容易葬身鱼腹,死后却因为杀孽过重,下了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试了一个遍。可是哪怕他在梦里这么惨,还是一遍一遍对她说,“公主,等我回来。”锦仪猛地惊醒喃喃道,“他这是做鬼也不放过我啊!”时日一天一天的推了过去,林子安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再加上做了一个那样的不吉利的梦,锦仪根本没有感受到她想象中的快乐,开始忍不住打听他的消息。半夏对于她这一举动很是吃惊,毕竟她之前提议找林小将军帮忙寻绿竹的父亲都被锦仪拒绝了,她试探问道,“可是林小将军得罪公主了?”“眼下毕竟在扬州,不是京都,他是我们最能信赖的人了。”半夏试图当一个和事佬,“若是公主有气,便撒在奴身上,待回京都了一并说与皇上。”锦仪听了她的话一头雾水,虽然前段时间林子安总是扰她安定,但是这段时间不在她身边了,她总觉得无趣,仿佛一整日没做什么事便过去了,还不如林子安在她身边惹她生气呢!“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锦仪维护着自己大度的公主形象,“我向来不记仇,之前的事都烟消云散了。”这话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信,半夏都不会信的,她伺候着锦仪写了十余年的长乐小记,便是数年前惹了公主,她都会在长乐小记上写上几笔,又怎么会忘呢。“那公主寻他是有何事?”锦仪瞪圆了眼睛,“你不觉得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吗?”“这……”半夏想了想,自打一道来扬州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林子安了,她点点头,“的确很久了。”锦仪一下子觉得自己说得更有道理了,“你想想他这个人没读过书,说不准就被人骗走了,又这么不会说话,万一同人起冲突被人打死了!”半夏认真思索道,“应该不会吧,林小将军武艺高强,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怎么不会啊。”锦仪脱口而出,那日的梦境历历在目,“不是有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吗,他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一群人!”半夏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锦仪一眼,纵使伺候了公主许久,她现在也摸不清公主的心思,到底是盼望着林小将军出事,让她去打探结果。还是不希望林小将军出事,让她寻人去救他。应该是第一种吧,公主一向同他水火不容的。便在半夏揣测着公主心意时,听得锦仪吩咐,“你派个人每日去他院里问问,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林子安押送着私盐,对于锦仪的苦恼并不清楚。他参与到这笔生意中的条件便是亲自运送这些律例中只能官营的东西,他暗自记下每一个同他接触过的富商、官吏的信息,没白天没黑夜的收集着他们参与的证据。直到上了运盐的船,才轻松起来。船上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流民,他们有些是家里糟了荒,富商给的银子多,即使这样的事路途艰险,他们也乐意前往。林子安并不排斥同这些流民打交道,混得熟了些还会问他们,“这是第几次跑了?一年能跑几次?每次都和谁接头?跑一趟能拿多少银子?”流民们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但他们实在知之甚少,能问的两三日便问了个遍。闲下来时,思念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锦仪一定很高兴吧,就如同她说得,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她也有那么多人陪着,等他死里逃生回去,说不准她都已经同姜许玩得忘了他是谁了。“小林哥看着有心事啊。”有流民见他发呆同他搭话,瞥了一眼他画在纸上的画像,“在想家里的婆娘?”林子安立刻将手里的画像折了起来,这是他自学成才按照印象里的锦仪画的,怎么能让旁人看见!流民啧啧了两声,“这有什么可愁的,这婆娘瞧着不怎么样,等这趟领了工钱,小林哥回去再寻一个更好的!”哪还有什么更好,天底下没有比锦仪更好的姑娘了,他拍了怕那人的肩语重心长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你不懂。”——同林子安说过的一月的时日一转眼便到了,半夏递给她的消息永远是,林小将军还没有回来。锦仪已经靠抄佛经来让自己平心静气了。可正如清心经在林子安面前起不了清心的作用,抄佛经也不能,锦仪抄着抄着便走了神,“都快四十天了,还泛舟呢,人影都见不到。”她低头又抄了两个字嘀咕道,“骗子。”然,便在她话音刚落。那久违的、许久没有被敲响过的窗子终于又被人敲响,锦仪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窗。她见它被缓缓推开,先放进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包裹,蓝灰色的布料包着,根本看不出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扑鼻而来的是海盐的咸腥味,接着林子安的头从包裹后露了出来。少年郎头发乱糟糟的,很显然都没有来得及整理仪容,他似乎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杂眉横生,唯有眼睛还是同往日一般清亮。“我来给公主兑现承诺了。”他朝着锦仪伸出手,“去游湖吗,就现在。”第32章 公主是想对我做些什么……锦仪看着被推开的那扇窗, 即使被林子安和他的大包裹挡着了一大半,依然可以见到此时夕阳落下的光景。林子安还活着啊,她就知道他这样的祸害是不会轻易葬身鱼腹的。锦仪心里喜滋滋的, 可是又想她不能轻易答应林子安, 省得他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呢, 她微微扬起脸, “我知道你很迫切的想要同我去游湖。”林子安愣了愣,她这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锦仪见他没有反应, 有些恼羞成怒反问道,“你难道不迫切吗?你都没有梳洗就过来了。”“对, 我很迫切。”林子安隐约察觉出锦仪这是在给她自己递台阶, 忽而咧嘴笑了,“公主还知道什么?”锦仪有些被难住了, 她的眼神在屋里瞟又落在了那个包裹上, 她挑眉道,“你怕我不同意,所以还带了很多东西来。”“公主猜的可真准。”林子安昧着良心附和着锦仪,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 但是总不好拂了你的好意。”锦仪很是骄矜地朝他点了点头,又有些为难道,“而且现在天还没黑。”“游湖还得等天黑?到时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又有什么意思。”林子安见锦仪脸色不对,突然想到她是怕白日里外头人多,碰到熟人不好交代,“你这是觉得同我一道出去很丢人?”锦仪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出去玩, 半夏肯定会知道的,她知道了就一定会跟着,还会问她为什么突然和林子安一起出去,等到天黑她借口早早睡了,再偷偷溜出去玩就没人会知道了。可是既然林子安都为她寻好了借口,锦仪自然不会把那点小心思说出来,她反而很认同地对他说道,“你瞧你现在衣冠不整,怎么好同我一起出去。”林子安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同他的包裹一样带着海盐的咸腥味,一直在船上也并没有很讲究的拾掇过自己,也不怪她不愿,他顿了顿道,“那我待会再来。”“晚上再来!”锦仪坚持着晚上游湖,她有些激动,拿着的笔晃动之下,墨汁滴在抄了一半的佛经上,锦仪心疼极了,“我佛经还没抄完。”眼下又不是七月半中元节,他这一路回来也没有见到姜家摆灵堂,好好地抄什么佛经啊,林子安一点也不当回事,“没事,我帮你抄。”“你?”锦仪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林子安的字抄了佛经送到佛祖面前,若说能求佛祖保佑,那定然是佛祖嫌弃他的字只让他留在凡间,“还是算了吧。”——林子安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锦仪看着已经被毁的佛经,想了想干脆放在一边,不知为何看到林子安回来,她浮躁的那颗心突然静下来了。既然已经应承了要去游湖,自然该做足了准备,她在姜府新送来的好几件夏裳中犹豫不定,颜色太深的她怕她同黑夜融为一体,颜色太浅的又怕太容易被人发现。她自己都说不好她到底是想让人看到还是不想让人看到。最后还是定了那件藕荷色的,不深不浅最合心意。白日里游湖,为了附庸风雅,锦仪还会让半夏准备好什么笔墨纸砚,夸下海口要将湖光山色都落在笔下,眼下同林子安出去,倒是什么都不用准备了。半夏见着锦仪这个时辰还在试衣裳,先是满口赞叹,“都道藕荷色的衣裳挑人,我瞧着公主倒是最适合这个颜色的,只是您方才不是在抄佛经吗?”“抄了好几日,眼睛都有些难受。”锦仪揉了揉额角,“今晚我早些休息,你们便守在外面不要进来打扰。”半夏并未有怀疑,这几日锦仪抄佛经的确是辛苦了,便是姜皇后罚她抄书,也没见她这般勤奋,她上前帮锦仪揉捏肩膀,很是欣慰道,“若是皇上皇后知道公主这般努力,定会开心。”听她提起父皇母后,锦仪忽得心虚起来,好在没让半夏知道,她大晚上要和林子安出去玩!夏日的夜来得很晚,看着已是日暮,可这天黑倒让人等了许久。林子安很准时的在天黑透时前来接她,带着她前往早已约定好的游湖。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一叶非常窄小扁舟,锦仪突然觉得她高看林子安了。然,林子安对此丝毫不觉,他先锦仪一步踩上那一叶小舟,小舟晃了晃,他朝锦仪伸出手,“公主?”月色皎洁,林子安的手在月色下衬得更加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便很有力道。来都来了,便是她说要走,林子安也不会送她回去呀。锦仪不断的劝慰自己,将手放进了林子安的手里。直到手心相触的那一刻,林子安才突然发觉锦仪的手有多小,才堪堪到了他手掌的一半,女儿家的手十分柔软,握在手心像是握了一把云,他想握得重一些,又怕自己不知轻重,又怕握得太轻,还没用力便让她的手滑走。他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力道,轻轻一带,锦仪便顺着那股力落在小舟上,舟上多了一个人忽而晃悠起来,她吓得支吾乱叫。“有我在,你怕什么。”林子安看着好笑,扶着她坐在案几前,“便是我自己掉下去也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好不容易在小舟上站稳,锦仪抽出手白了他一眼,“你就会骗人,我才不信。”“我骗你什么了,公主倒是说说。”锦仪仔细想着,先前在京都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而自扬州以来,他骗了她什么呢,最多也不过比约定的一个月晚回来了十天,那十天她却觉得特别揪心与漫长。她想着竟觉得自己有几分委屈,“说好了一个月,你自己算算都多少天了。”“是我的不对。”林子安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就心软了,他想着自己说过的话突然接了句,“糟了,忘了给公主准备鱼竿。”该记住的不记,不该记的怎么记的这般牢!锦仪侧过头不去看他,“你不要再说话了!”他们身在小舟之中,面对面而坐,林子安将小舟划出数里便收了桨将它放在舱内,任这小舟随着水流胡乱漂着。苍穹为顶,星辰为伴,湖面是星河的倒影,四周没有人声,但是偶尔有虫鸟鸣叫。寂静里,她认真的打量着林子安。眼前的少年大概是太过疲惫,见她不理人,手撑着头没一会便打了个哈欠趴在案几上休息了起来,他的脸侧向锦仪,双眼紧闭,眉峰依然凌厉,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不知为何锦仪突然想起了柳下惠的故事,这位传闻中的正人君子便是捡到了冻伤的女子敞衣而暖之,也能坐怀不乱,被世人尊崇。想想这林子安总是气她,欺负她,还害她担心,现在正是他毫无戒心的时候,她居然都没有想要报复他的想法。足以见之,她也是一个品行高洁的好公主了。锦仪想着身子便往前倾了倾,手指不自主的顺着林子安的轮廓描摹着,竟傻乎乎地笑出声来。万没想到,她的手指还没碰到林子安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抓住,“公主看到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锦仪的手像是被火燎到一般,她立刻从他手里抽出来,“不过是想到了柳下惠而已。”一向没文化的林子安好似知道这个典故,他突然眼前一亮,坐起身直勾勾盯着锦仪,“公主是想对我做些什么?”他什么都可以!第33章 我陪你,就有两个人了……月朗星稀, 溪水潺潺,少年们相对而坐,一个目光如炬, 一个却眼神躲闪。锦仪收回手将其乖巧的放在膝上, 挺直了腰背, 表情无比茫然, “你在说什么呢?”“公主自比柳下惠,不是很遗憾没有对我做什么吗?”这是林子安有限的知识储备里, 为数不多知道的东西,他得瑟起来, “所以公主想对我做什么!”锦仪瞪他, “我正是什么都不想对你做,才自比柳下惠。”林子安满脸都是“这真可惜”的表情, “你的手刚才触到我的下巴, 你不想……”“我没有!”锦仪大声打断他,“刚才有飞虫,我好心帮你驱赶虫子而已, 我才没有触到你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