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鹏拧眉，重新审视沈若。三年前沈若与陆湛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陆湛颜面无存，怒走西北。如今陆大人上任第一天，就碰见了让他添堵之人。这可如何是好？偷偷地瞄了一眼陆湛，见他面上依旧冷清俊逸，这才放心，厉声道，“还不见过新任都御史大人！”沈若行礼，“下官沈若见过陆大人，这是今日登闻鼓状，请大人过目。”在朝三年，她对隆康帝与太后及陆家的事，有所耳闻。据传，隆康帝联合大臣逼迫太后退帘还政，最担心就是太后传位给丹阳大长公主。隆康帝登基后，对陆氏多番打压，直至镇国公陆挚家破人残，隆康帝才放松警惕。多疑自负的隆康帝，断不会让陆湛拥有实权。如今在都察院，倒是两全其美，隆康帝留下照拂大长公主血脉的美名，陆湛高居正二品也是风光无两。却是苦了沈若。若问沈若此生最不想见之人，必是陆湛无疑。如今他掌管都察院，日后更要谨小慎微才是。陆湛微微点头，立在阳的光影里，绯红官袍度上一层金色。面前之人俯身，青色官袍下身形较之三年前更亭亭玉立，也更目中无人了。陆湛接过鼓状坐到正位，岳鹏与佥都御史王朗分立左右，面上不显，两人心中的八卦之火早已熊熊燃烧。男人最不能容忍心爱之人三心二意转投他人，就算那人是皇帝是亲舅舅，只要陆湛是男人，就咽不下这口气。就看陆湛怎么刁难沈若了！只见陆湛看过鼓状，道，“杨佥事可以回了。”岳鹏和王朗默契地对视，杨宇是陈忠干儿子，这就打发了？陆湛下逐客令，杨宇气结，鼓状没到手，他怎会善罢甘休，拱手道， “陆大人，能否看在陈公公面上，将鼓状交于下官，下官回去也好交代。”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干爹陈忠权势滔天，就算陆湛是正二品都御史，那也得给他干爹几分颜面。陆湛把状子放到桌案上，正襟危坐，“都察院负责呈递登闻鼓状是太、祖亲定的规矩，杨佥事，你的意思是陈公公违制。岳鹏，研磨，本官要上奏疏弹劾……”“别……陆大人，下官知错。”杨宇惊慌失措，这帽子扣下来，陈忠能卸了他，忙道，“下官这就走。”陆湛看看左右，岳鹏和王朗齐齐会意，拱手道，“下官突然想起还有公务要处理，不打扰大人了！”陆大人这是要私底下整治沈若这个奸佞，他们就不凑热闹了！两人鱼贯而出，皆是后怕。第6章 第六章大堂之外云团翻转，大堂内光线忽明忽暗。只剩二人，沈若越发心虚，不知陆湛单独留她是何用意，是想清算旧账，亦或是旁的。仔细想来，除了三年前的旧怨，两人再无间隙。三年来，他在西北戍边，她在京城当她的小吏，偶有西北军情传来，她都闭耳不闻，生怕跟他扯上关系。面前之人一步步迫近，她心跳如雷。好在陆湛在她面前一步停住，视线所及，是他绯红的官袍以及他精瘦的腰腹。三年前，陆湛意气风发，为人处世尚显稚嫩。如今深沉内敛，让人无法看不透心思。就在沈若胡思乱想之际，陆湛开口，声音带着北地的凉薄，“沈惊华，你越发肆意妄为了。”沈若趁着行礼之际后退一步，抵死不认，“下官不知大人所谓何事，如果是拳打杨宇一事，是他阻挠在先，下官打得理所当然。如果是下官接鼓状一事，下官自认没有做错。六科给事中轮值登闻鼓，接鼓状送至都察院是奉命行事，是下官分内之事！”陆湛唇角挑起一个弧度，“好一个分内之事！”沈若狂妄，他一直知道。整个六科无人敢接，偏她要接！“我且问你，若是陈忠力保刘安，你待如何？”沈若抬目瞧了陆湛一眼，以为他会刁难，未曾想他竟会有此一问，“下官不才，早年看过姚炳案的卷宗，现就说与大人听。”“隆康十年，刘安污前山西总兵姚炳通敌，言姚炳送鞑靼铁器5000余件，盔甲2000件。姚炳宁死不认，刘安就地斩杀。下官推断，定是刘安监守自盗嫁祸姚炳。”陆湛掀开眼皮看她，眼神三分不自量力，三分嘲讽，“无凭无据，你倒是敢想。姚炳案是万岁亲审，翻案就是让他承认姚炳案是冤案错案，他如何会承认？”沈若杏目流转，“时隔9年张吉弹劾刘安，下官猜他必有新证。至于隆康帝能不能翻案，那就看大人您的本事了。大人身为言官之首，自当以劝谏皇帝为己任，下官也会鼎力支持大人。”说完拱手朝陆湛行了个官礼。陆湛冷笑，“巧言令色。”沈若道，“若大人失职，下官宁可丢弃乌纱，也会弹劾大人！”这些话沈若早就想好，本来是说给梁全听的，如今说与陆湛也是一样。陆湛眯眸，眼神一片萧杀之气。沈若在京城的奸佞之名早传到北地，有关她的邸报，陆文陆武从不拿给他看。后来一次他穿着常服去巡营，几个新兵蛋子不认识他，见他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就跟他分享他们的‘宝贝’。是关于沈若如何成为奸佞的话本，几人交代，“千万不要让大将军知道。”“为何？”他翻开话本问。“兄台，长得够俊，新来的吧？”有个唇红齿白的小子口齿极其伶俐，“那你一定不知道咱们大将军的过往。我说与你听，免得你犯了忌讳。大将军来这苦寒之地，是为了躲避一个叫沈若的女子。这沈若不是寻常女子，长得倾国倾城，极善权术，利用了咱们大将军，就将其抛弃。大将军一气之下来北地戍边，听他身边的游击将军陆武说，朝廷有关沈若的邸报他们都不敢给大将军看哩，就怕咱大将军想不开，一个人又冲到蒙古军营去！”“对对对，听说上次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在大将军跟前提了沈若，大将军连夜带着20人夜入敌营，烧了蒙古的粮仓。”“兄台，记住了，千万不要在大将军跟前提沈若！”彼时，他认定沈若心中必有不平之事。在陆湛杀人的眼神里，沈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都察院。扒着门缝的众吏官翘首以盼，就等着他们家大人收拾沈若这奸佞，京城的话本就能又添新料了。看到沈若全须全尾地走出都察院，众人一脸失望。把人单独留下，不就是要狠狠收拾一顿？他们甚至想陆大人会不会动私刑，都察院没有刑具，他们可以去隔壁刑部借啊。随后，看到陆大人脸色铁青地走出正堂，众人急作鸟兽散。沈若离开都察院直接回了宅子。沈若二嫂罗紫衣立在门前，素衣风华。罗紫衣是个刚烈女子。沈若二哥沈允自小身弱，18岁参加会试时，吐血死在贡院。罗紫衣听闻后拒绝沈家退婚，一身白衣入沈家，在沈允陵前守孝三年。之后沈家破败，姑嫂二人相依为命，长嫂如母，罗紫衣一直在沈若身边照顾。罗紫衣命罗妈妈摆饭，沈若与二嫂进屋。沈若现住的三进宅子位于皇城的正南大时雍坊，住在这的都是非富即贵。京城寸土寸金，沈若俸禄自是买不起这里的宅子。两年前她替皇帝相面避过一劫，龙颜大悦，就把一位致仕阁老的宅子赏给她。家里只有罗妈妈和沈知书两人伺候。罗妈妈是二嫂的乳娘，沈知书是沈家家仆，沈家破败后，仍愿跟在沈若身边。吃过饭，罗紫衣拿出为沈若新制的春衫，“你试试，我瞧瞧哪不合适？”沈若依言褪去外衣，穿上新衣，“这些年我的随身衣物都是二嫂亲手缝制，怎会不合适？款式面料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我很喜欢。”罗紫衣帮她穿好，前后左右看了，这才满意，状似无意地问，“你在朝中可有适龄的同僚？不求家世显赫，只要品行端正即可。”“二嫂何意？”沈若警惕地问。罗紫衣谈起婚事，沈若每次都是一脸戒备，“陆湛回京，我担心他对你不利，你有夫家多少能帮衬一二。”沈若拉着她重新坐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仇未报，她若嫁入也是连累旁人。罗紫衣拢了拢沈若腮边的发丝，颇有些心疼地道， “官场上的事二嫂不懂，你今日接了弹劾刘安的状子，如今陈忠势大，不要轻举妄动。”沈若道，“二嫂放心，我有分寸。”罗紫衣道，“京城不比吴江，东厂耳目众多，万事小心，不可露出端倪，暴露身份。”沈若：“我知晓。”第7章 第七章杨宇出了都察院，又去登闻鼓要人，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司礼监掌印直房。小太监怀恩看见他便笑着迎上去，“杨大人。”杨宇背剪着手，鼻孔朝天， “干爹人呢？”“陈公公在西苑伺候万岁斋醮，大人请里面歇着。”杨宇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椅上，有小火者奉上茶水点心，他又问，“可说了几时回？”怀恩道，“不曾。”杨宇烦闷地摆手，怀恩退了出去。杨宇吃了点心净了手，又枯坐一个时辰，外面这才有了动静，他起身迎出去，“干爹！”陈忠阔步而行，一身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战场上下来，瞧见杨宇也并未停下，进到屋内，方问，“事情办得如何？”杨宇面上羞赧，跪地哭道，“干爹要替儿子做主，今日儿子遇见沈若那个奸佞，她打了儿子一顿不说，还把鼓状递到了都察院……陆湛又不给您面子，儿子没能将鼓状带回来。”“一群废物点心！”陈忠转身一脚踹在杨宇心窝，杨宇捂着胸口忍着疼，求饶道，“干爹饶命，儿子愿戴罪立功。”陈忠似乎是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没再搭理杨宇，直接去了里间沐浴。陈忠素来有洁癖，每次从西苑或者杀人回来，必要沐浴。只是今日干爹火气这么大，怕不只因他办差不利，恐有别的事。他朝立在门边瑟瑟发抖的几个小火者招手，只怀恩一人面不改色走到他近前，“大人有何吩咐？”“干爹今日都去了何处？”见怀恩面露难色，杨宇知自己过问太多，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瞧着干爹今日心气不顺。”怀恩低声道，“外头新送府的小倌自尽了。”杨宇心下了然，陈忠在外面开了府，讨好他的人知他喜好，常送年轻男子到府里，今日碰见个刚烈的。有时间，他也去寻几个孝敬干爹。
半个时辰后，陈忠沐浴毕。重新输了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簪，身上穿着天青色外罩轻纱的圆领常服，手拿折扇，气质卓然，宛如翩翩公子。把太监常服穿成这样，陈忠是大周第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