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躲。”贺远斜笑了下，握住尤玉清的肩膀，将她往旁边拉了一把，整张惊艳的脸蛋便都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贺远斜瞥见台下池树晦暗不明的目光，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过去了，他该跟池树摊摊牌。
台上，他依然微笑，对面不改色的宗主道：“宗主大人，您别是不认识她吧？她可是你的师姐啊，入门后和您共同修炼了六年的时光呢。”
台下：“……”
台下：“？”
·
不止台下懵逼了，尤清玉也有点懵逼。
她整张脸的表情茫然又麻木，不可思议地看向贺远斜：“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叫尤清玉，是宗主大人的师姐。”贺远斜盯着她地眼睛，万分温柔：“你是残魂，所以你已经忘记了，不记得，但我……可以让你恢复记忆。”
一直沉默不语的宗主顿时瞪圆眼睛道：“一派胡言！尤灵鸢，这么久以来，我待你不薄，你却随别人戏弄我！”
“师尊，你不妨先听听看。”尤灵鸢偏头看她，一双眸子里寡淡无比。
当真是修无情道的天才，把没感情这三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句毫无感情起伏的话，把快炸了的宗主火都浇灭了，半天放了个哑炮：“呵，白眼狼。”
贺远斜笑意加深：“话不能这么说，宗主大人，我想您修不好无情道的缘故，就是因为心情太浮躁吧。”
“真假自有人辨，何公子……不，贺公子，你带着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残魂就敢张口胡言。”
“可她们长得好像。”不等贺远斜开口，台下先有人发出了疑问。
尤玉清也下意识看向尤灵鸢的脸。虽然只有几分相似，却也足够令人惊叹。尤玉清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
她这些天从未提过自已的女儿，其他人也没有说过，尤玉清几乎已经断定自已的孩子入了轮回。
就在昨天，她与尤灵鸢单独待在一起的的时候，还说，她的女儿若是活着，肯定已经和尤灵鸢一样大了。可若真是这样……
宗主身旁的一位真人打断尤玉清的思绪，大声反驳道：“呵，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我可是与宗主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虽不是同一位师尊座下，却是同一师门，我可从未见过这什劳子尤玉清。”
有门派的其他真人开口，宗主的话顿时又多了几分可信。
台下那群墙头草顿时大骂贺远斜仗势欺人，就连尤灵鸢也皱了皱眉，道：“贺师兄，你的解释似乎站不住脚。”
贺远斜却只嗤笑一声，忽然对茫然无措的尤玉清伸出手，道：“尤前辈，我要交给您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呢，可能会解开所有问题。”
尤玉清一副傻白甜小姑娘的模样，傻乎乎地伸出双手，贺远斜拳头展开，一枚令无欢宗各位都眼熟至极骨头落在女子白皙的掌心。
“你……你不是说你没偷么！”真人顿时气结，“宗主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儿！”
“对啊，我没偷，光明正大拿走的。你们宗主大人刚刚还说过替我扛了天雷呢，贺某人对此真是万分感谢。”贺远斜笑得万分温柔。
他向来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待人和善，但那也是要对好人，对宗主这种恶人，贺远斜没一剑封喉已经很不错了。
他说完，指尖一点灵力流窜着坠入灰白色的人骨，尤玉清在接手这块骨头的瞬间便不再动作，整个人犹如被虫茧包裹，垂眸看着指尖即将破茧而出的希望。
这一刻她似乎等了很久，所以尤其安静。
所幸，等到了。
刺眼的光芒堪比太阳，让人不敢直视，只见宗主脸色苍白，在贺远斜的手指伸出去的瞬间便伸手去夺。
剑光一闪，池树速度比她更快，携着无伤跃上台，冰冷的眼眸如刀锋，宗主被拦，不得不半路停手，眼看着她曾经的好师姐一点点脱离身上那傻乎乎又孩子气的少女气息。
虫茧破裂，蜕变成一只万人仰慕的蝴蝶。
如果说在最后的魂魄回来前，那状态是她入门的第一年，还是个单纯天真的小丫头，那魂魄回归后，目光一点点冷淡的，就是修了无情道后，越发冷漠的她。
但这蜕变还在发生，短短几秒，尤清玉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样，变成了一个清心寡欲冷漠无情的无情道修土，再然后，她的目光逐渐温柔，成了一个普通的，为爱悸动的女人。
尤玉清整只鬼的气质都变了，贺远斜将池树拉到身后，温柔地捻着少年的指节，夸赞道：“哇，刚刚池小树好及时呀，这么关注宗主的么？”
“是在关注你。”池树偏了偏头，有点吃醋地说：“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让别人碰到你的一根手指头。”
“啊，占有欲这么强啊，我有点害怕呢。”两人躲在尤玉清这对母子身后腻歪了几句，小动作不断。
两人亲密片刻，尤清玉满身矜贵的气质难压，气势如虹，即使失去修为，她看起来一点也并不柔弱，也并不觉得自已一个根骨废了的普通人站在一群修土面前会自卑或挫败。
尤玉清对宗主淡然微笑：“好久不见了呢，师妹。十五年了，你可否解了你对其他几位师弟师妹施的法呢？”
宗主面如菜色，“你在说什么呢，我并不认识你。”
“谢谢你把灵鸢养到这么大……可是师妹，我在下面过得好苦。”尤玉清忽然忧郁地说，“我每天被困在井底，不断重复死亡的过程。脖子上永远勒着一根细绸，几乎要彻底拧断我的脖子。”
“你可能不知道，你害死我后，我跟在你的身边直到头七才被鬼差带走。我看着你学习禁术，为了宗主之位，在师尊身上下咒，害死了师尊，对外到处传播我为了苦泽真人抛弃子女的谣言……午夜梦回时，你会良心不安么？”
尤玉清说着便微笑起来，她脸色太白，膝盖往下的部位都是透明的，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宗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最终道：“尤玉清才不会这样说话。”
“我无情道修为尽废，自然和从前不一样了，而且我现在是鬼了哦，师妹。”尤玉清又有点傻气地笑了下，“鬼的本能就是吓唬人呢。”
贺远斜：“……”
不是，你能别从复仇女鬼的状态变回以前的傻白甜模式么？
你有点过于乐观了呢，尤前辈。
第52章 尤玉清
人的一生太长了，不可能一辈子无情无爱。那不是人，那是所谓的神。
尤玉清的天赋再好，也始终无法参透飞升的技巧，渡雷劫时将她劈了个半死，修为尽失，根骨全废。
从此，她从一个令人倾慕的渡劫修土堕落成一个普通女人，然后，在最迷茫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对她雪中送炭的男人。
失去无情道的修为，她心中的困兽彻底被放出来，喜怒哀乐全都展现在脸上。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在笑的，尤玉清是个很乐观的人，总是下意识想好的。
所以，在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向她伸手时，也乐观的认为，这是一个好人。
他帮她搭建新的家，接纳她曾经身为无情道修土的身份，吻她爱她，拥有她，又在一个雨夜飞升成神，从此再也未看人间一眼。
雷云的声音和雨水落地的声音重合，刺耳得好像在耳膜上敲鼓，疼得她大脑空白，丝毫没有反应的能力。
少年并未回头看她一眼，她只是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只比自已高半个头的少年褪去缩骨的法术，背影越发强壮高大，完全像个陌生人。
那人走了后，尤玉清发现自已有了身孕，她并未觉得痛苦，甚至对他人的背叛习以为常。
后来再机缘巧合下听说，乾阳派一位真人飞升成神，名为苦泽。
画像里的人虽然相貌不同，可她如此认真地抚摸过少年俊俏的脸，吻过那棱角分明的骨骼，又怎会认不出来。
后来，她回到宗门退出门派时，又猝不及防听师尊告知自已的身世——原来她并非被捡回来的，记事前，她生于岭洲流原山庄，是其宗主之女。
流原山庄曾与豫洲无欢宗、湘洲乾阳派和桉洲永安门并称四洲四杰，只是后来，流原山庄有两位真人与刚上任的流原宗主，也就是尤玉清的父亲，因宗门之位而反目成仇
她的父母都死在那场宗主之争，师尊看中她的根骨，才舍命将她保下来带走。
对此，尤玉清感谢她的师尊，也知晓自已的师妹白雯音看不惯她，此番渡劫失败，并与一个男人有了孩子，她希望师尊不要为此难过，也希望她的离开能让师妹不再记恨她。
她还是往好的方向想，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荒谬，她自小乐观，希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从未有一件事如她预料那般好。
她希望师妹不要再记恨她。
生下孩子后，她却被师妹砍下双手取出腕骨，又用白绫吊死在井口，半截身子被冰冷的井水包裹，亲耳听到自已孩子的哭声而断气。
她希望师尊不要为她难过。
头七就看见她的好师妹下咒害人，用药物和阵法导致师尊死在天雷下。
然后拿着她的骨头，短短几天，一边以魔族奸细的名义杀了宗门所有男弟子，又学禁术给剩下女修封锁记忆，最后名正言顺坐上宗主之位，将无欢宗改为全女修宗门。
……
头七看着师尊死的那天，尤玉清思考过很多问题。
她曾经想飞升成神，可什么才是神呢。
是曾经修为绝佳，不通情理的她，还是情感稀薄，乔装打扮后利用她参悟术法飞升的苦泽真人？
她因为有一位好师尊被人羡慕，说她命好，那什么才是“好”呢？
是她根骨极好，是她修为上乘，是她相貌姣好，是她尽心尽力，然后父母双亡，被利用、被欺骗、被杀害，最牵挂的女儿落到了别人手里，那人还恶意编造扭曲事实，泼了她一身脏水。
做错事的人借情飞升成了神，杀人凶手反倒成了令人敬仰的一宗之主，真正地“好”了起来。
·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么，四杰中的无欢宗宗主被讨伐了。”
“什么无欢宗的宗主，人家已经被几位无欢宗真人联手逐出门了，就是个普通无情道修土了。哈哈哈，本来就修的无情道，她又做了等恶心事，天道不罚，也必然会被诸多正义的修土除去，无欢宗这么做啊，是要她自个儿自生自灭了。”
“……我只觉得神奇。那日我就在现场，看着他们一来一往，证据一摞一摞地往外掏啊，我去，老子再也不敢信无情道的话了，没一个好东西。”
无欢宗这两天发生的大事儿早就传遍四洲，人尽皆知了，贺远斜和池树顶着两张易容脸坐在街边儿的面馆吃面，他的马甲是掉得稀碎，连何远这个身份也不好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