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天地灵机初诞,还没有修道人的存在;天道没有生出,天门自然也无守。像这样的世界有无穷数,有的存在机缘一线,就那样继续发展下去了,可更多的却是悄无声息的湮灭,仿若昙花的开落。凤凰在强行打开天门后,便用自己的生机来蕴养那原本要走向破灭的小世界,将自身的道法灌入其中。她用一根血羽化作了撑天之树,树干、枝叶都是承载大道之物。
好似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像是只有一瞬。
再抬眸的时候,她感知到了风中那一缕熟悉而凛冽的剑意。
故人来了。
“你受伤了。”凤凰说。
她不想素心来,可在心底深处,又抱着一缕微弱的希冀,想要她过来。
人就是这样矛盾,来不来她都怕。
“抱歉,我来晚了。”素心的语调在发颤,她走过了那鲜血淌落化生的火海,拄着剑屈膝跪在了凤凰的跟前。她抬起了颤抖的手,指尖落在了玉白而又寒冷的面颊上,抖得越发厉害。
凤凰没提她们的那场争吵,她只是握住了素心的手,请求她再帮一个忙。
“你的生机消散了很多。”
“用来蕴养那拘束来的小界了。”
“生机散尽后还能够涅槃吗?”素心问。
凤凰没有说话,只是展颜一笑。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一种答案,可素心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可能。
凤凰没有死在寒狱里。
她被素心带出去了,那个时候冥迹死了,魔界一片大乱,没有人能够发现她们。
“你要带我去哪儿?”凤凰看着素心问。
“一个能蕴养你生机、使得你成功涅槃的地方。”岁河将清浊二人,可在岁河之下,那是元炁积蓄之地,那是天地根。凤凰诞生于元炁之中,自然也能靠着岁河底下的元炁修复自身的伤痕。
“你的伤势很重。”凤凰又说。
“吃几颗灵丹就好了。”素心跟她搭话。
凤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不要吃自己炼制的,等我给你炼丹。”
素心深吸了一口气,轻笑道:“好。”
说话的声音渐小,凤凰的状态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她的思绪沉沉浮浮,最后只听到了“等我回来”四个字。
等?回来?素心要去哪里?她的伤势那样重,还能做什么?凤凰思绪翻飞,她抓不住眼前的人。
接着,连意识也堕入黑暗中了。
天河之渊,凤凰涅槃。
数百年的光阴里,凤凰的意识宛如孤舟沉沉浮浮。
在两百多年后,凤凰醒了一次。
天河之渊的赤晶、冰晶里,凤凰看着凤凰真身沉默不言。
在寒狱的时候,浊煞之气混入法相中,已经染上了消不去的痕迹。
如果她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真身,恐怕丹穴山只会将她当作不祥。
河渊寂寥清静。
素心要她等,可她没来。
或许等待的时间太短了。
凤凰心想着,又开始沉眠。
可她心中有了杂念,一次又一次醒转。
她想到了丹穴山的背叛,想到了寒狱的森冷,想到了蜿蜒的血路,想到了至今没有现身的素心……她低头看着自己漠然冰冷的神情,忽然间有些承受不住了。
那些思绪如同漩涡,要将她搅得粉碎,她的手压在了眉心,似是要疯了。
涅槃之火再度燃烧了起来。
她独自倒在这孤寂的深渊里,等醒来时,什么不快都忘掉了。
河渊底下有阵法禁制,凤凰其实可以打开,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去闯。
待了几十年后,天河之渊的元炁忽然剧烈地震荡了起来,陌生的气机一点点嵌入这片幽冷的空间。
在禁制破碎的刹那,天河之渊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凤凰心中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欢喜,又像是凄凉。凤凰不明白,直接将这情绪抛到九霄云外去。
她抬手摄拿了一块冰晶,朝着额上一拍,顿时鲜血沿着眉骨往下淌。低头看着晶体折射出来的狼狈可怜的倒影,凤凰舔了舔唇,露出了一抹快活的笑。
凤凰走出去了。
第82章 番外八
蟾光散长河, 素影动涟漪。
昆仑山崩塌后,新天庭就搬到了太阴宫中。
新的天庭之主日月同化,可日隐月升才是天庭的常态。
那一战中死去的仙人不少, 新天庭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慢慢地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混沌镜中对那一战议论不少,可更多的仙人, 讨论的是与自身利益切实相关的“考核选拔”上。
新天庭依然不拘束散仙, 但是散仙看了天禄部公开出来的待遇万分眼红。
这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不像过往需要到处走关系。如果早这样, 他们还会当散仙吗?
天羽司中,倒是比天庭清闲些许。
毕竟空缺就那么点,早已经被人填满了。
却尘衣终于脱离了那段因焦虑掉毛的日子, 但青洵的日子就不太美妙了。
凤凰山那边属意青洵当羽族之主, 而小界上来的羽族因凤池月的态度倾向青洵,他们都有一套自己的训练办法, 青洵只能够两头跑。
在青洵躲到天羽司避难的时候, 却尘衣喝着灵茶,优哉游哉地说:“还有个坏消息告诉你, 虽然你是羽族钦定的, 可还要经过考核才能被认可。虽然不是仙官职务,可羽族各脉族主、族老还是要竞争上岗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青洵一脸不可思议。
却尘衣:“前几天吧。”
青洵又问:“谁提的。”
却尘衣微笑着看她:“你说呢?”
青洵:“……”她抚了抚额, “那两位不是不管天羽司的事情了?”整天游手好闲的,哪里的仙官最忙, 她们就出现在了哪里, 简直不给人活路。
却尘衣也想不明白,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定道:“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凤池月心中不快, 其他仙人受难,这不是很稀松平常?
-
凤池月的确不太痛快。
有一次在看到凤说、凤穆她们的真身后,明见素忽然又想到了看她的原身。
她拒绝了。
她以前也给过机会了吧?明明是师姐她自己拒绝了,现在竟然还好意思生气片刻。
月色幽幽。
起了点风,溪水荡漾着微波,月光朦胧,好似笼着一片轻烟。
凤池月甩竿,一尾银白色的鱼腾飞了起来,凤池月给了它一巴掌,又把它扔回去了。
反反复复,将溪中的鱼糟蹋个遍。
明见素就坐在了凤池月身边,眼神在空荡荡的鱼篓上一瞥,没敢吱声。
她怕一开口自己就变成被反复锤打的鱼。
“你不是生气吗?怎么不离家出走了?”凤池月将鱼竿一甩,扭头笑吟吟地看着明见素。
明见素:“……我没有生气。”她就差对天发誓了。
唉,师妹的真身恐怕跟凤说她们的差不多。
当初被困在寒渊中,身上有伤,道体有缺,使得浊煞之气侵入。师妹虽然从元炁中诞生,可她是被丹穴山的羽族仙人养大的,学得都是仙门神通道法,显化出来的清灵之身。后来浊煞入体,虽没影响道体,可真身是道之显映,外相也随之更改,不甚符合仙界的审美。
当初在小界的时候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说了那样的话?师妹后来没提,可不代表不记得。原本师妹就不愿意给她看真身,现在更不情愿了。她问真身的时候,其实想告诉师妹,再怎么样都是天下第一绝色的凤凰。
但是师妹生气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用神通封住了五感。
师妹真的很在意。
听了明见素的话语后,凤池月冷笑。
溪中晕头转向鱼群才冒了个脑袋,见状吓得往水深处潜去。
明见素转了个话题,问:“师妹,喝酒吗?”
凤池月:“谁送你的?”
明见素笑:“自己酿的。”她去了一趟转生前的洞府,那边无人打理,早已经荒芜了。地是好地,灵机充沛,可散仙们不敢去,怕被残余的剑气削了脑袋。明见素面不改色地将药柜里残余的丹药毁掉了,至于那树下埋着的几坛酒,尽数挖了回来。
那可是一千多年。
凤池月一脸警惕,说:“我知道,你想趁我醉酒让我化出真身。以前你就骗过我摘面具。”
明见素无辜道:“我很冤枉。你当时醒来的时候,面具不还在脸上吗?”
凤池月狐疑:“谁知道是不是你摘了又戴上的?你见了我的真容后一点吃惊都没有,一定是看过了吧?”
明见素才不背这个锅,她摇了摇头,笑说道:“你就是你啊,不管怎么样,都是你。”怕凤池月再去翻旧账,她紧接着问,“喝吗?”
凤池月毫不犹豫点头:“喝。”
悬挂在檐角的风灯摇摇曳曳。
天穹的明月也在荡漾。
凤池月的酒量很一般,这一千年的酒够烈。她伸手环住了明见素的后颈,让她与自己相贴。
“师姐,背我回去。”
明见素说了声好,可背在后头她看不见。伸手将凤池月横抱起来,她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往前。
“我原谅你了。”
明见素低头看着她笑,趁这机会表白,她柔声道:“不管师妹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
其实看不到师妹真身也没有关系。
-
山中清闲日,天庭太平人。
明见素有时候跟着凤池月到处闲逛,有的时候则是留在法殿修行。
趁着凤池月躺在桃花树下看仙剧的时候,明见素取出了混沌镜联系了在魔界的涂山流苏。
在魔族加入混沌镜后,骂战与日俱增,太虚灵境也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毕竟心情激愤,是需要酣畅淋漓打上一场才能抒发那股不平之气。可不管太虚灵境里场面如何血腥,反正她这要联系涂山流苏也容易多了。
魔族大殿中。
在一片深沉的暗色里,涂山流苏的九条雪白的尾巴像飘荡的云团。
明见素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吐出了在内心深处存留很久的疑问:“涂山道友自清入浊,是如何保持九尾不被浊煞之气侵染的?”按理来说,在放弃了仙灵之道转入魔道时,涂山流苏该变成一只黑漆漆的狐狸才是。
一直被明见素盯着,涂山流苏也是惴惴不安,生怕对方打自己尾巴的主意。在听到了问题后,她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慢悠悠道:“保养的。”青丘的典籍众多,她当初离开青丘的时候就带走了一堆用来保养尾巴的道册,后来根据它们推演出一部用来维持仙灵气象的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