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粟欢喜地道谢,坐上马车离开皇宫。
贺止戈看向给自己惹事的年轻守卫,声音冰寒:“我会给你安排别的位置,自行回军中领二十军棍。”
他一脚踹在守卫的肩头,“谁给你的胆子,拦皇姐的人。”
他很明白,皇姐有多看重青粟。
如果青粟出了什么事,皇姐一定会将账记在他的头上。
皇姐本就不喜他了,这该死的下属还要给他添乱。
年轻守卫嗫嚅着嘴唇应是。
贺止戈上马车前,又抬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
西北王府驻守边境,无诏不可私自入京。
宁景帝突然诏齐鸢入京,是为了什么?
……
……
到太傅府前,青粟反复确认自己身后没有被人跟着,才叩响了大门。
她自报身份:“我是顺安公主身边的宫女,有东西要交给宋小姐,请通传一声。”
没多久,看门的小厮便去而复返。
“请姑娘跟我来。”
一路将青粟领到了宋窈姿的院子前才停下脚步,“姑娘请自行进入。”
这院子,上次青粟来送帖子也走过一回。
她推门而进,看见院子里石桌边上,坐着一道端秀的身影。
桌上铺展着笔墨纸砚,宋窈姿正在提笔练字。
听见动静,她并没有抬头,而是专心于自己手下的笔迹。
青粟也很懂事地没有直接出声,而是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直到宋窈姿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才抬起头问:“何事?”
青粟笑着将怀中的信封双手奉上,“宋小姐,这是我家殿下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信封轻薄,宋窈姿凝眸看了片刻,方才伸出手接过。
她忽然问:“殿下可还好?”
青粟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实地回答:“很好呀。”
宋窈姿垂眸想,看来阿翁那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她收下了信,却见青粟依旧站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宋窈姿有点疑惑。
青粟对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眨巴着眼问:“宋小姐,您不给我家殿下回信吗?”
宋窈姿摸着信封的手指一顿。
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现在就看尤听的信。
回什么呢?
宋窈姿原本想直接推拒,但看青粟一副不拿到什么东西决不罢休的样子,她想了下,将从桌上练的字随手挑出一张。
“便用这个回殿下吧。”
青粟喜笑颜开:“宋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亲手交到殿下手中的!”
宋窈姿客气地笑了下,心道,其实送不到也没什么,反正只不过是她摘抄的一些诗词罢了。
目送青粟离开好一阵后,宋窈姿继续伏在桌前练字。
她身后,莺儿欲言又止地张张唇。
“小姐,”莺儿忐忑地道,“您真的要将刚刚抄的那首诗给殿下当成回信吗?”
宋窈姿困惑地回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莺儿干笑几声:“您刚刚拿的那一张……写的是《秋风词》。”
宋窈姿倏忽站起身来。
她秀气的脸上涌出薄薄的红,吩咐莺儿:“快去追!将那张纸追回来!”
莺儿立刻应声出门去追赶青粟。
宋窈姿站在原地,脸上热度好半天都没降下来。
她指尖轻颤。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拿出去之前都没仔细看看写的是什么。
若是写着《秋风词》的那张纸,落到了殿下眼前。
殿下会怎么想,不会觉得她是在暗喻什么吧?
只是稍微想象了下这个场景,宋窈姿就羞愤得几欲晕厥过去。
她心里只能不断祈盼,希望青粟的马车还没走远,莺儿能够将之追回来。
-
端阳殿。
尤听拿着手中的白纸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她才怀疑地看向青粟。
“你确定,这是宋小姐给我的?”
青粟重重点头:“当然是了殿下,这可是奴婢亲眼看见的!宋小姐就是拿了这张纸,当成是给殿下的回信。”
尤听滞住。
她不太相信。
但这纸上的笔迹又确确实实出自宋窈姿之手,而且青粟也不可能骗她。
只是宋窈姿为何会……
青粟好奇地问:“殿下,宋小姐写的什么啊?”
她好奇了一路,但是都没敢打开纸张,只能一路忍着飞快回到端阳殿,希望殿下能够满足她的求知心。
这可是她们殿下和宋小姐之间第一封正式的书信往来,她真的非常想知道都写了什么,她家殿下才会露出如此奇异的神情。
尤听道:“没什么。”
她佯装淡然地将纸收回,问青粟:“这一路上,可还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哦对了,”青粟忽然想起来,“奴婢刚出宫的时候,被守卫拦下。”
“那守卫说了些胡话,冲撞了入宫的定西郡主,被郡主狠狠教训了一顿。”
尤听挑眉:“定西郡主,齐鸢?”
她挥挥手,吩咐青粟:“去打听打听,定西郡主入宫的事。”
收集情报的过程就是和大家聊聊闲话,青粟很喜欢这个工作,兴冲冲地领命离开。
看她出门了,尤听才拿出了刚刚收下去的白纸。
纸身洁白,用墨笔写着秀气的几行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注)
她默默将后两句念了一遍,眸中情绪复杂。
心跳骤然错了一拍。
尤听垂着眸想,宋窈姿送来这首词,这算是……什么意思?
-
另一边的太傅府。
“小姐,莺儿没用,莺儿没能追上青粟姐姐的马车。”莺儿羞愧道。
宋窈姿咬了咬唇,半晌才道:“那便算了。”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莺儿,她小声轻语:“殿下秀外慧中,想必不会误会什么。”
让莺儿下去以后,宋窈姿才将那封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
信封里除了一张纸,还装着个圆形的小盒子。
隐约透着清淡的兰花香。
她将信纸打开。
都说字如其人,但尤听的字和她的外在形象却并不符合。
宋窈姿练的是秀美的簪花小楷,尤听的字则显得肆意得多。
字迹风流,笔走银蛇。
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这封信的主人。
也许藏在顺安公主美艳皮囊之下的,确实是个不羁的灵魂。
才会,才会做那些胆大的话……
她自己都没发现,在看信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地划过一抹柔和的笑意。
尤听的信很简单,大致将自己被宁景帝封为副监考的事说了下。
下月初三,是科考正式开始的日子。
这月底三十那日,她们还得再见一次。
尤听将地点定在了——
宋窈姿捂着嘴,发出了惊讶的轻呼:“太傅府?”
尽管透过尤听的解释,宋窈姿知道这是当下最好的方法。
只是联想到再见面时,两人会做什么事,她心里就像是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
烧得她慌乱不堪。
前两次都是在陌生的地方,而这次,却要在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太傅府。
光是想了想,宋窈姿的耳尖就已经羞红得充血。
她强装镇定,一目十行地将信看下去,目光忽的一顿。
尤听在信里说,那小圆盒子是特意找到的药。
上次弄疼了她,擦上药以后,会好得快一些。
宋窈姿的脸“轰”地烧了起来。
那些不太清明的记忆再度争先抢后地冒出来。
在那禅意的房间里,她们却在青纱帐中交颈厮磨。
交换着呼吸与体温。
在某一刻,她发出承受不住的呜咽:“……疼。”
女人便拥着她,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角,低声说:“我轻些。”
她以为想不起来,但记忆却偏偏想要跟她作对一般,每个细节都明明白白。
宋窈姿羞得将脸埋进手臂里,好半天,她才缓过来。
忍着羞意,宋窈姿将那封信放进了箱箧之中,拿了把小锁锁上。
又拿出了那个小圆盒子,放在手心中。
宋窈姿用手指抚摸过盒子圆润的外身,指腹好像跟着沾上了轻轻的兰花香。
她小脸微红,想要将它丢弃,但终究只是捏紧了盒子,什么也没做。
……
……
定西郡主齐鸢入京的事,没用多长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说纷纭,甚至还衍生出来许多离谱的阴谋论版本。
此刻的齐鸢,还在宫里和宁景帝请安。
其实事情并没有旁人想象得那么复杂,宁景帝让她入京,只是因为西北如今日子平定,一时半会儿用不着齐鸢出兵。
科举在即,这届的女学子是历届最多的一次。
宁景帝让齐鸢回来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让她也一同参与这件盛事。
除了文官,也许还有女子能参与武举。
如果这次科举中女子的成绩不错,也算是能够堵住朝中那些叫嚣着废除女子为官政策之人的口。
宁景帝打算趁机,让齐鸢负责起女子武举的事情。
听完宁景帝的话,齐鸢怔了怔:“我还以为陛下……”
她没说话,宁景帝笑着自己补上未尽的话:“怎么,以为朕并不愿意推行女子为官的政策?”
齐鸢默然不语。
宁景帝长长叹了口气。
为帝者,目光应该放得长远一些。
不论做下什么决策,都需要权衡利弊判断得失。
以前他没有大力施行,是因为他并没有看见这政策能够为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但后来,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他逐渐发现,比起男子来说,女官的永远更为细致一些。
很多见解上,女子亦有不输男子的智慧。
加上如今宋太傅年迈,也许不知道哪一日便会驾鹤西去。
宁景帝这人,矛盾得很,薄情也深情。
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他极为尊敬看重。
宋窈姿是宋太傅唯一的孙女,宁景帝知道宋太傅并不希望宋窈姿成为某一位的皇子妃。
当然,宁景帝也不希望。
“宋家凤凰女”这句预言,对君王而言,无异于如鲠在喉。
最好的方法,便是宋窈姿直接入朝为官。
宁景帝捧女子为官的政策,便是在捧宋窈姿。
为宋太傅百年后的宋家做打算。
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他自然不会摆到明面上告诉齐鸢。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定西,如果朕将这件事交给你,你可有把握做成?”
齐鸢仰起头,目光明亮地道:“定西一定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