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好像是陷入回忆里了，说话声音很轻，飞行中引擎噪音又大，姜歆娆稍微凑近才能听到。
“我只见过机组一次。”
“可既然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姜歆娆咽了咽口水，不确定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呢？顾梓和倪安彤的关系算不上差。不，应该说顾梓不知道她和倪安彤的关系会不会变差之前，倪安彤就已经去世了。
她看不到顾梓的今天，顾梓也看不到她的今天。回忆在时光里镀了层金，最后好的不好的都闪闪发光，异乎寻常地珍贵。
顾梓深深看她一眼，眸色乌黑，最后凝重苦涩地叹了口气。然后姜歆娆蓦地反应过来，“顾泽远……”
家族信托不是万能的。如果第三方律师能够证明资产来源存疑、质疑信托本身的公正性，完全有可能将信托内容重新归属。
这些财产一旦进入流程，顾泽远身为倪安彤的法定伴侣。
无论根据哪国的法律仲裁，东西回到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退一万步来说，信托证明顾梓个人能力的过程也充满可操作的漏洞，谁也不知道顾泽远万一知道了，会做出什么反应。
而姜歆娆知道——顾梓那样守着倪安彤的股份和位置，肯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将这些东西交还给顾泽远的。
顾梓是那只守着财宝的龙，但这些财宝却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它们长着尖牙利齿，稍不注意就会反咬一口。
“嗯……”顾梓点点头。
姜歆娆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回去，最后才问：“你几岁知道的？”
“嗯……高一高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顾梓说，“倪家的律师来找我。她有些自嘲地笑笑，“还特意嘱咐我要瞒着顾泽远和陈慧。”
姜歆娆深吸口气。她伸手过来，将手指揉进顾梓指缝间。
顾梓冲她微笑，然后就任她握着，用另一只手去翻平板上的文件。
姜歆娆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她刚刚出道，满载盛名，音乐是本能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还从未成为过她的拖累和噩梦——顾梓已经开始竭尽心力地和顾泽远周旋了。
她能隐隐想象出顾梓小时候。大概是早熟、聪明、又隐隐不大合群的那一类。
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合群的地方，也就是身上背的东西太多了，没办法享受同龄人能享受的生活。
姜歆娆心里有点儿酸涩发疼。她咬咬唇，趁着空乘不在，起身过去吻了她女朋友一下。
顾梓给她吓了一跳，看出来她有点儿不安，笑着反过来安抚她，暖热地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顾家和倪家的关系也复杂。倪安彤去世的突然，倪家长辈当时和顾泽远大吵了一架，后来也对顾泽远不冷不淡，更不看好他，才有了律师让顾梓千万瞒着顾泽远那一出。
倪家人对顾梓倒没什么偏见：顾梓长得极像倪安彤，人又出色，倪家老爷子每每看见她，都欢喜得紧。
但顾梓和倪家的关系也很疏离——是顾梓自己和倪家人走远了。
胃癌的诱因有很多种，除了遗传，长期劳累、烟酒、应酬也都是。倪安彤全都沾点边。
这其中大概也有顾梓的错。顾泽远谈不上是个尽职的父亲，观念传统，照顾顾梓的担子几乎都在倪安彤身上，她又不愿意放下事业做家庭主妇。
如果倪安彤不用事业家庭两头跑，大概也不至于如此憔悴。
倪家本来是有胃肠癌史的。顾梓记得当时她本来答应了家庭医生要去做PET-CT彻查，当时这还不大普及，要提前约，倪安彤说先等等，耽搁着耽搁着，就到了晚期。
顾梓问心有愧。
倪安彤留的、倪家保管着的这些东西，的确是她的，但顾梓不当它是自己的。不用不给倪家面子、用了又觉得自己欠了倪家人情。
生老病死顾梓没法控制，倪家的长辈们也都很好。顾梓
她想得出神，手上的工作也停下来，末了才发现姜歆娆在隔壁鼓了鼓腮帮子，欲言又止。
顾梓看过去，知道她想问什么，继续和她解释，“信托就到年底我生日……现在用不用都无所谓了。”
总归顾泽远动不了她了。
姜歆娆没说话，目光却柔软恳切，偎过来一点儿、又偎过来一点儿、被座位中间的隔板挡住了，才委委屈屈地停下来。
顾梓知道这种眼神。平常在家里，歌手就会发挥大狗本性把她扑倒了，现在怕是硬生生忍着。
但是没关系，她想表达的感情都好好传达到顾梓这儿了。
顾梓笑着抬手，摸了摸她额顶，“你还想知道什么？既然说了，我一并都告诉你。”
歌手愣了愣，“那你和你外公外婆……你会回去看他们么？”
这要怎么和姜歆娆解释呢。顾梓想了半晌，才道：“应该会吧，也该见一见了。”
倪家长辈看到顾梓就像看到了倪安彤。有时候这种态度让顾梓感到别扭，但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顾梓也懂他们心里的苦痛。
半途用午餐。姜歆娆叫醒夏槐，小助理坐到两人对面，申了个懒腰，才看到驾驶舱的门开着。
她探头出去，好奇道：“哇，顾梓姐，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姜歆娆之前和夏槐说过别叫顾梓「小顾总」了。夏槐第一反应是叫顾梓「顾姐姐」，姜歆娆严词拒绝她，并支使她叫「顾梓姐」。
至于原因，姜歆娆才不会说那是她撒娇的时候用的，顾梓一听哪里都软，百试百灵，有时候比叫她小公主还好用。
顾梓点点头，“别打扰到人家就好。”
现代飞机都是自动巡航，飞行员要操作的部分有限，其实也没什么能打扰到的地方。
小助理兴奋地起身，连面前的小羊排都不顾了，探头去驾驶舱看，一会儿又和空乘小姐聊起来。
“当飞行员也挺好的……”姜歆娆看她这幅好奇样子，眯眼笑。
姜歆娆也像小助理这样好奇地从驾驶室看出去过——
高空巡航的时候看不到什么，可起降时俯瞰到的大地绝对是与众不同的风景。
“你想试试吗？”顾梓问她。
“试什么？”姜歆娆说，“我没了解过私证，那是不是要练很久？”
“还好吧……”顾梓笑了下，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人家开车，小顾总可是能开飞机的人。
啊，我也想考私证，好酷啊
这里信托我全凭个人经验和印象写的，哪里错了就……就当魔幻现实叭（捂脸）
第91章 “Another Place” Pt.4
舱门打开， 轻柔的晚风灌进来，顾梓踏上地面的时候看了眼，波士顿天晴， 不大热， 正是适合度假的好天气。
告别机组人员， 一路海关出关也很快。还没有一个小时，一行人已经站在到达区外的街边。顾梓握着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
她回头， 微笑，“要不要先去找点东西吃？饿吗？”
姜歆娆没顾梓那么抗时差， 一路都乖乖跟着她走， 人却没精打采的。闻言她抬头，又去问夏槐，“饿吗？”
夏槐看看姜歆娆、再看看顾梓，迟疑道：“我都可以啊……”
她家艺人看起来不大想去的样子， 她说她饿了也许不大好。
姜歆娆不管了。她往前迈了两步，下巴磕在顾梓肩膀上，小小声打了个呵欠， 偎在她耳边说：“你想吃就去吃……我陪你。”
两人就在大马路边上，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姜歆娆却打定主意似的不松手，赖在顾梓身上。
顾梓无奈地勾勾唇，“好,等下看看你想吃什么。”
夏槐看她家艺人这个样子，不忍直视地偏开脑袋。
当初见到顾梓的时候，看姜歆娆那个态度，她就知道, 两人的关系迟早会是这样的——
可姜歆娆平常那么攻气十足的一个人，怎么一碰见顾梓就软了呢？明明顾梓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强势的人啊？
故意的？姜歆娆还是顾梓故意的？
小助理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就算飞了十二个小时多，顾梓向来是不要在飞机上睡觉的。
姜歆娆和夏槐一大一小两个半途都睡死了，乘务也不在，留顾梓一个人关了遮光版，开盏小灯读Kindle。
半途姜歆娆醒来过一次，坐起来，脑袋直直往顾梓肩上靠，伸手就去搂她的腰，“你在看什么？”
“《皆大欢喜》。”顾梓放下阅读器，稍稍变动姿势，让歌手靠得更舒服点，“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刚刚空乘小姐来问我，不过你们两个都睡着了。”
姜歆娆一头长发睡得乱糟糟地，顾梓笑了笑，替她把发丝拢好、又在她脑后摸了摸。
歌手嘟嘟囔囔地回答：“不饿，不吃顾梓由着她，所以后来一行人都没吃东西——
如果现在不去吃，姜老师八成晚上是会叫饿的。
姜歆娆现在这个糯唧唧的样子，顾梓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困的。
好在倪家的司机很快就来接她们了。又是一应黑色西装、面容冷肃的壮汉，姜歆娆在迷迷糊糊中已经习惯，夏槐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跳。
“他们也太夸张了。”她把行李交给司机，回到姜歆娆身边，小声道。
姜歆娆懒懒地嗯了声，顾梓说：“没事，一会儿到家，我们就不用让他们接送了。”
这个「家」是姜歆娆在波士顿的家。虽然行程大多是由顾梓规划的，两人最后也核对过，如果两人有房产的地方，就省的去住酒店了。
“酒店怎样都没家里住得舒服。”这是歌手的原话。
顾梓深以为然。
晚餐是在当地挺有名的一家餐厅吃的——餐厅提供当天海港现捕的海鲜和一些波士顿融合菜肴。
奶油蛤蜊汤是必点，新鲜蛤蜊、土豆、洋葱和重奶油炖煮，乳白汤汁在入口第一瞬间就爆发出绵长浓香的细腻口感来。
还有水灵灵、嫩生生的生蚝，一个个摆在碎冰里，简简单单挤上一片柠檬，新鲜食材就能带来极致的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