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皎洁的月色,此刻却似在滴血。
一阵被割开的风再度打向沈缜后脖颈,她回头看了一眼,平静开口:“现在,立刻,夺取气运。”
“宿主——”人性化的系统声音戛然而止,冰冰冷冷的电子音取而代之——
“检测到处决证据未补足...”
“检测到任务目标萧晋珹信仰值(名声/威望)高于60...”
“检测到任务目标萧晋珹精神值目前89%...”
“处决成功率13%,开始处决。”
只有沈缜能看见的红线自萧晋珹身体中缓慢抽出,她后背的疼痛微微被压住,头却痛得愈发厉害,有什么东西也在从她身体里流逝而出......
就在这一刻!
贺兰雪终究扛不住内力的损耗,负在手上的轮椅脱落,徐楚刀被这一下也带慢了身形,眼看着沈缜就要倒下去,他忙掌住轮椅——
巨大石锁劈空砸下。
“夫君!”“沈医师!”“阿雪!”“徐狂刀!”
尘埃与血雾散尽,地上露出一条深深沟壑,徐楚刀和沈缜在一边狼狈喘气,贺兰雪半跪着、剑插进了土里。
“走。”沈缜仰头,盯着不远处嘴角勾着诡异弧度的神像,“徐兄弟,它应是冲着我来的。”
她厉声:“快走!”
整个头部和下身若有一道明显分界,神像的头是像人一般的肌肤,脖颈往下却仍是石头,它手中的石锁缓缓举起,血雾再浓,鬼影迭起——
一瞬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徐楚刀头上留下了血水,死死咬牙,终于奔离。
姜蓁挣脱了萧晋珹,拿着刀飞掠向这边前行。
贺兰雪吐血身形摇晃,掷出了手中剑向着石锁而去。
一道单薄白影义无反顾冲向沈缜,张开双臂如飞蛾扑火,想替沈缜受下这一击。
沈缜似无奈,又似怅惘,双手撑着破烂的轮椅向前扑去,接住那道白影揽进怀中,转过身——
漫天血雾,刹那凝结成冰。
石锁砸在了冰面上,卸下大部分的力,再向下而去。
沈缜五脏六腑如被震碎,她呛出一大口血,抱着谢容砸落在地。
“夫君,夫君...”
女人的哭声在耳边逐渐远去,电子音滋滋啦啦——
“失败...失败...”
“宿主健康值过低...宿主精神值过低...”
“完成处决失败...夺取气运自动返还...”
“警告,警告,宿主健康值跌破百分之三十...”
“任务完成失败,完成度百分之十一,即将强制接受惩罚任务...”
“任务完成失败,完成度百分之十一,即将接受惩罚...”
“筛选中...筛选中...”
“本次任务失败惩罚,五感渐失,总逢恶事。”
......沈缜仰躺在地面上。
她眼中的系统平面图正像老旧的电视一样卡顿闪烁,几息之后就消失不见。不过在消失之前,已经可以看到上面的红色光点抵达了她所在的位置。
沈缜没有在意消失的平面图,她的目光穿过浅淡的血雾,遥遥注视着那半空中踏在一块冰纹上的红衣女子。
太阿门,校服赤缇红。
远远地、远远那戴着半副面具的女子,向低空投来一瞥。
无数道声音响在沈缜耳边——
“师妹,我等结阵!”
“沈医师,沈医师,快来止血!”
“诸位道友,我们也来相助!”
“徐兄弟你如何了?”
“好厉害的怨灵!”
“这边来个人......”
可是沈缜嗡鸣的脑中只模糊有一句...“阿缜想考较妾什么?”
七年啊。
沈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阿缜,若有一日,妾因你也会如此,你会如何?”
“丛绻,你该去往太阿门。”
“丛绻,我已经放你离开了。”
那是一场因动心和不确定而生的让步,短暂仁慈、想要逃避。可她把选择权丢给丛绻的时候,就在想,这人应该是会回来的吧。
是一场赌,她这端的筹码,是那微小的、或许早在不知哪个时候就消散掉的动心,和她“神秘”身份能带来的利益。
血雾聚拢翻滚,神像被拦在古老的阵纹之中。
丈长的冰剑在女子手中凝结成型,她衣裙猎猎,立在了所有人之前,向着诡异微笑的神像骤然刺去!
“丛...”绻。
两个字终究隐没在唇齿中。
沈缜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你好宿主,我方绑定了您。”
“您需要扮演世外高人,在这片山谷中建造住所。”
“宿主,记忆并不是我方权限。”
“为保证您的生命,请您抽取任务且前往完成。”
“是的,潜力值、健康值、精神值三者任一清零,您将会再度死去。”
“我救不了你。”
“但你可以救你。”
那双冰凉的手颤抖着,许久,它的主人终于苏醒。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但在窗边,坐了一个不陌生的人。
光影将她笼罩,沈缜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得一句:“你醒了。”
第80章 相望无言
那人站了起来, 缓缓走出光影。
当夜在血月下的那一眼,很容易让人以为她的衣服尽是赤缇红,而今细看却发觉不然, 黑红两色交错、繁复金纹流淌,侧腰处绣着金乌振翅,每个细节都彰显着仙门魁首的不一般。
她仍旧戴着那半副面具,面具通体金色,像展开的鸟羽,眉心的地方嵌着红宝石, 又在耳朵处缀着黑红丝带、珠玉兽骨,飘飘长至胸前。
光在她身后,她在明暗相交中踱步而来。
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祗。
沈缜如被灼伤, 微微眯起了眼。
校服面具, 是太阿门弟子入世游历必需的装束,但唯有内门弟子,她们的面具才会在额间嵌上红宝石。
七年, 于人很长, 于修士却很短。
而就在这对修士来说可能才算入门的短短七年,她却已然站到了此世风景最好的地点。
潜力值百分百的人,果然是天骄。
两相对望须臾,沈缜注视着那双凤眸,展颜。
她撑着床榻, 虽然费力但还算顺利地半坐了起来, 感受着身体的状况, 唇边的笑凝了凝, 偏头看向女人:“...我睡了多久?”
女人静静看了她半晌,捋裙于榻边坐下, 才开口,声音泠泠:“十一天。”
沈缜沉默。
“丛绻,”她抬眸,“我的心脉肺腑...你渡了许多灵力给我。”
不是疑问,是极其肯定的陈述。
姻缘神像那一击,虽然被丛绻结的冰屏卸下了大部分力,但巨大石锁砸在身上的那一瞬间,肋骨断裂,沈缜就明了自己的健康值将会直逼死亡线,而非现在...十一天,伤势就已经和缓了下来。
丛绻没有否认。
她只淡淡看着眼前完全是一副陌生相貌的人,不发一言,片刻,视线下移到对方干裂的嘴唇,定了定,然后抬手——
随她指尖所碰,沈缜唇上沾染湿润。
微凉、但令人精神一振。
又是灵力。
沈缜心下那丝复杂就在这刹那蓦地散去了。
而后,升腾上新的复杂。
她靠在床头,盯着榻边这人,许久,轻声开口:“你应该已经知道,四年前,我的名字传遍了神州。人人皆道我是另一个血修罗,或者,就是蛰伏百年的血修罗。獬豸楼早令人缉捕我,只不过,被我逃脱。”
“同一年,元国先太子在边地遇刺身亡,如今的太子、当时的六皇子隐姓埋名半年,一举报了杀兄之仇,带兵围剿了曾是边地大患的且末部,整个部族被尽数杀了个干净。他以此功,成为太子。”
“然而真相是,那年边地巡视,如今的元太子亲手设计杀了他的兄长嫁祸给且末部。而他之所以能那么快成为太子,也是因为朝中早有势力。”
沈缜顿了顿,继续:“而两年前,周岫柏传信给我,言道他发现有人在查我。不止查我,昔年我在江陵所接触之人皆被暗中窥察,而后所经乘风郡、衮州徐州等地,都有追查的人。”
丛绻终于开口,她红唇微张:“元太子?”
“对。”沈缜颔首,“他名萧晋珹,亦化名杨珹,就是那夜也在的世家公子。”
先后搅乱乾国北国东海国的人,这位擅长提早筹谋的太子不会不及早提防。没有在沈缜“名头”刚出来的时候就追查,怕是因为恰巧撞上他夺位,没能空出来手。
沈缜知晓丛绻只需一点就会明白全部,故而没在这件事上再多讲。她默了一会儿,移开看着女人的目光看向窗下斑驳的光影,道:“我们分开后,我便令鸦雀中人去清洗掉昔年你在江陵的痕迹。但太多人见过你的面容,我也曾在傅瑾瑜派来夜闯宅邸的人面前唤过你的名字...这位元太子,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或许千方百计自许多人口中拼凑出了丛绻“应有”的相貌;聪明人,或许得到了“姓丛”“绻绻”“泉泉”这样的字眼。
这曾是沈缜觉得可以有的局面,所以她九年前才未在那夜夜访的修士武者前刻意隐瞒丛绻的名字。但......
让人辨不清意味的女声响起——
“沈缜,你为何笃定我会在仙门也用曾经的名姓?”
室内寂静,沈缜慢慢收回落在光影上的目光。
她沉默许久,回转目光直视眼前人:“我不笃定。我只是觉得,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了。所以想,总要说一些话,来显得自然一点。”
床上苍白消瘦的面容一点点改变,从眼睛,从鼻梁,从嘴唇,从墨发。几瞬之间,她褪去了所有的虚假,成为了丛绻记忆深处里的那人。
清清冷冷的眼睛,眼尾自然沾染粉红,挺拔的鼻梁,苍白的嘴唇,如沉凝的山水画,像病弱的世外人。
除却更加孱弱,与七年前分别时别无二致。
沈缜道:“一年前,我得到‘预知’,于是来到此地。但为了掩人耳目,便化作男装,并寻了人扮成...妻子。她叫谢容,是乾国曾经的端王妃。”
丛绻微微抬眸。
隔着面具看不见女人的神情,沈缜顿了瞬,继续道:“当年重查柳堤案时,我曾与她有过交易,故而事成之后赠予了她一点东西。七年前,我们分开过后不久,承恩侯府谢家卷入储位之争中受牵连被贬出京,路上遇刺,因那东西我有所感,于是救下了她和谢家。”
于是,有了今日的场景。
“你知道她欢喜你。”丛绻平静道。
沈缜坦然:“我知道。”
丛绻盯着这人的眼睛:“拉她入局,意在何地?”
沈缜瞬间明白了女人的弦外之音。
对方十有八九猜出了她在神像前受这一身伤是故意,谢容在这个过程中极其危险,然而这般危险,却似乎在帮她做实“夫妻”这一点外并无其它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