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用膝盖碰了下张元吉，示意他隔墙有耳，让他小点儿声。
张元吉满肚子牢骚，嘴边儿没个把门的，对着陈夕一顿突突：“我TM早上8：30之前在这儿了，为什么晚上17：30不在家？”
陈夕被问懵住，一时语塞。
“我每天7:30出门，18:30到家，所以工作时间不是8小时，而是10小时，我TM每天都要加班2小时！”张元吉脖子一歪，振振有词。
陈夕扶额：看来精神分裂的不仅仅是我，被关键客户压榨的苦逼KA，多少都有点儿精神不正常。
早操结束后，陈夕问后座儿的李华：“李哥，明天你去冰川沟么？”
“去啊，小陈你周末有事儿啊？”李华在各种甲方老油条中混迹十余年，能通过现象看本质，洞悉甲方的真实需求。陈夕“不想去旅游”的情绪完全写在脸上，李华想看不透都难。
“啊。”
“要真有事儿就去跟林哥说呗，他也不能为难你。”李华说的是“真”有事儿，很明显看出陈夕是没事儿装事儿呢。真有事儿的会私信林奕然请假，哪能在这打听同事们去不去旅游。
陈夕：……
我不是不想去，是真的囊中羞涩。
季度10W毛利任务，提成是毛利的20%，如果完成仨月2W提成，平均每月6K。底薪7K，扣除五险一金到手刚过万。房租1500，房贷2000，正常每月剩6000+完全够花，可坏就坏在这月要交季度房租。工作3年攒的钱，加上父母补贴点儿，全都在上月付期房首付，现在分B没有，签不到单就要喝西北风，如果去一日游，只能刷信用卡。
我上月是脑子抽了么，买个期房一股脑把钱都掏出来，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点儿过桥钱呢？
事已至此懊悔无用，陈夕打开微信，搜索“林狗”，准备请假。
林奕然易燃易爆的违禁品头像一直没换过，图片分辨率不是很好，点击放大有些失真。
他们上一句聊天停留在半月前，陈夕问他“你有病么？”
陈夕：……
上一句问“你有病么”，下一句说“我要请假”，这聊天跨度太大，思维太跳跃了。
算了，还是别说，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300是不可能的，冰川沟门票要不了多少钱，贵就贵在隐形消费上。景区自费项目超级多，只体验一半消费就会就超200，加上午餐400打底，如果想吃点儿好的，绝对超500。
林奕然在车里叼着烟，MacBook立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噼里啪啦敲键盘，敲完甲方报价，敲冰川沟旅游的。
无论工作或生活，林奕然都会周密规划。在某履行软件平台点开每个收费项目，敲入表格，计数项累计求和：524元。
很好，这个价钱正合适。
目标制定后，林奕然下意识盘算要钱话术，他将本该是放松的“团建”像对待甲方活动一样安排。先制定目标，然后梳理话术，最后衡量利弊算毛利。
先不提钱，去景区玩完，返航路上跟他们说24我出了，让他们凑整一人交200。
24*20480，用480坑陈夕500，这买卖谈不上划算，但在这非常时期也算值了。
陈夕一直追逐着林奕然的背影，想成为与之比肩的Key Account；而站在Key Account顶端的林奕然，一直关注着陈夕。
第31章 公开招募
夏季的露天停车场中午热得要死，早晚透心凉。
林奕然应酬完甲方后，带着一身酒气将车从地上挪到地下，棚顶的感应灯跟随凯迪拉克亮了一路，凌晨偌大的停车场只有三五辆车，寂静空旷。
这时间叫个代驾把车开回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林奕然怕麻烦。一年前有人等他，他不得不回家，现在家里没人，他已经快一周没回家了。
林奕然调节座驾空隙，将座椅几乎调整至平躺，两条长腿杵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熟练地从前座儿抽屉拽出条毛毯盖身上。临睡前按亮手机订明早6:30的闹钟，又去集团工作群刷未读。
「张光明：北市澜海与SN公司本月达成战略合作，SN公司非常满意我司提供的广告策划，送给我司50台笔记本。即日起，KA体系签约回款大于30W者，先到先得。」
澜海在北市、俞城、吉城都有分公司，其中北市是一线城市，业务量级比俞城、吉城加起来还多。
北市月人均回款30W，而俞城月人均回款不足10W，看来要拿到激励得采取点儿手段。
林奕然心中有了盘算，将车窗降下些许，戴上眼罩睡觉。
翌日清晨，林奕然被闹钟吵醒，从前座儿捡了只剃须刀迷迷糊糊剃胡须。从声音就能听出剃须刀的电量不是很足，林奕然半梦半醒地刮了好久胡须，用完后非常体贴地给剃须刀充上电，摸摸不太扎手的下巴，将车从底下挪到地上。
林奕然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镜中审视自己——颜值依旧在线，只是精神状态很糟糕。
连续喝了一周，精神状态不出问题都有鬼了。
林奕然回车内敲统计报表，决定今天白天忙完，晚上不参加应酬，好好回家睡个觉，不能砸了“靠脸吃饭”的招牌。
很多工作林奕然为追求极致定要亲力亲为，张光明说他是“眼里容不下沙子”，林奕然笑着应下。
追求完美是人之常情，极度追求完美主义是病态心理，林奕然认为自己是后者。
林奕然在刚做销售时，就给自己规划了两个目标：
工作目标：5年做到管理，10年做到高层，签约20家关键客户，赚够100W。
为了给甲方呈现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他不停地推翻修改方案，反复折磨自己。最终用对自己近乎残忍的方式远超规划完成了工作目标。
生活目标：3年有房，5年有车，10年娶老婆，有颜有型，身体健康。
他的确完成了生活目标，只是有很大偏离。房子换了，车子不是自己想开的，老婆离婚，抽烟酗酒，过度健身，虽然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
林奕然对自己的要求高，但是经常达不到。
他原本是想安分守己地找个贤淑的老婆好好过日子，最好能生仨大胖小子，过几年下班回家可以欺负儿子。但是他安分不下来，又因为工作忙，把最好的20多岁找对象的黄金年龄耽搁。到了30多岁好不容易结了婚决定收心，但老婆又跑了。
林奕然不想活的这么糟，但生活不比工作，有些事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他在一次又一次完不成生活规划时，彻底放弃并开始厌恶自己。
月底正是项目清算的重要时间节点，林奕然本打算直接开车去找外市的甲方要钱，刚要上高速，接到张光明来电：“古林装饰与外省广告公司即将签署3000W的广告投放框架。”
古林装饰是林奕然10年前签的第一个关键客户，也是澜海第一个超百万合作的客户。古林装饰无论对澜海还是林奕然，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十年前的林奕然与现在的陈夕差不多，脾气爆性子急，易燃易爆微信名就是那时候起的。随着阅历增加，林奕然微信陆续加了很多关键客户，待到想改名字时，又怕甲方没备注找不到。于是，这极度“葬爱杀马特”的微信名就一直用到现在。
古林装饰签约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林奕然没人带，所有谈判策略都要自己摸索。林奕然为了签约，故意将广告效果说得夸大，并对甲方承诺只有多给广告费，做全案整合营销线上线下齐开花，才能运营出这么好的效果。
彼时林奕然只考虑自己的需求并没有结合甲方投放时间做规划，古林装饰支付百万营销费用，只为林奕然承诺的效果。
古林有广告预算，早晚会与澜海合作，KA要磨客情、要了解甲方架构、洞悉甲方需求，而不是为一己私欲贸然行事。
若是现在，林奕然断然不会莽撞冲动，但后悔已经晚了。
林奕然用尽浑身解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轴转了一个月，改了不下几十版投放方案，最后用真诚打动客户，古林营销总终于同意签约。
古林装饰签约完毕后，效果未达预期。
古林营销总监将林奕然的方案提报总部审批，因此受到牵连降级，贬值当天来丽华大厦找林奕然对质。对方职务任免已成既定事实，来找林奕然无非是要个说法，或者骂两句图个心理安慰。林奕然拿着数据报告条条核对，想把黑的说成白的，拒不承认自己过失。
林奕然的狡辩无疑是火上浇油，古林营销总心里不好受，破口大骂，说了好多难听的。林奕然那时脾气爆，与对方起了争执，险些大打出手。
结果不言而喻。
古林与澜海不欢而散，一散就是十年。
张光明问过古林不合作的原因，林奕然只能硬着头皮编理由：“古林装饰集团战略方向有调整，他们要发展渠道，不再投放广告。”
古林对品宣有需求，不可能不投放广告。公交车体、高速擎天柱、机场立牌……俞城大街小巷充斥古林装饰的广告，林奕然知道纸包不住火。
张光明这十年不可能没看到古林广告，他一直不吱声，今天突然与我提这事儿，只能有两种可能：
1.古林即将合作的竞媒公司与张光明不对付；
2.古林今年预算超级多，澜海想分一杯羹。
既然能与竞媒签3000W的框架，说明对方已经把古林的人完全吃透了。澜海本就与古林关系僵持，短期签约几乎不可能。
看来张光明给我打电话是第一种可能，他需要我“搅黄竞媒”，而不是“签约古林”。
所以，张光明应该是得知澜海没拿到的钱被与他不对付的竞媒拿了，心里憋屈，想把这活儿搅黄，还不好意思跟我明说。
十年前挖的坑今天给自己埋了，这活儿还真是怪脏的。
太上皇张光明动怒，傀儡皇帝林奕然必须干活。
林奕然对张光明承诺：“这单肯定让它折了！”
与我合作拿100W都费劲的古林，居然与竞媒签了3000W？
营销大拿自尊心严重受挫，只能用不同时期人民币购买力不同来安慰自己。
然并卵。
越想越生气。
林奕然猛打方向盘掉头直奔澜海，市区飙车80迈，闯了三个黄灯，半小时的车程仅用了不到20分钟。
KA刚做完早操，王爽正要组织培训，见林奕然回澜海速速遣散众人，准备汇报工作。
林奕然推开办公室的门，对所有人说：“进来开会。”
KA呜呜泱泱涌入办公室，不算宽敞的空间站了20人，略显拥挤，还好林奕然杂物不多，每个人在办公室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今儿个临时给大家开会，只有两件事儿。”林奕然清晨未开嗓，再加上刚被张光明戳脊梁骨，心中不爽，本就低沉的嗓音比平日还要低八度。
炎炎夏日，林奕然的脸却像冬日被冻僵的湖水，阴翳寒冷，整个办公室弥漫浓重的低气压，刚早操时还有说有笑的KA此刻变得沉闷而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