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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琉璃夭 3755 2024-05-22 00:00:00

这顿饭撑得他从百乐门走到凤凰台才堪堪消化掉。他起先想先去看看阿宝,但霜姐说阿宝一大早便抱着弟娃出了门。于是他又走了一条街,才刚看到凤凰台的后院,就见猫子惊慌失措地窜出巷口,细手细脚,细骨伶仃,真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望到他,立刻喜上眉梢道,“季老板,你回来啦——你快去前头看看吧,阿宝小姐跟羡娣姐打起来了!”

作为一名住在后院偏房里的红角儿,季沉漪在凤凰台的身份有很长一段时间相当特殊。一方面,他本就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谭羡娣受过他姆妈的恩惠,有一点稀薄的情分在里面,少不得要看顾着他些;另一方面,他和阿宝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简直像后者的小跟班。偏偏这姊妹俩之间不怎么对付,他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开解那个,两头都跑。一遇到这两人之间又有什么矛盾,便都爱来找他。

然而羡娣和阿宝之间的纠葛互相牵绊了这么多年,虽然谈不上解决,也从没恶化到会动手这样的地步。季沉漪听了猫子的话,慌慌张张地跑进去,还没站稳,就听到谭宝禧的声音,伴随弟娃呜呜咽咽的叫声,“……你今天就把这话跟我说清楚!”

茶杯茶盏碎了一地,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周围围着几个人,但畏惧阿宝的泼辣与火爆脾气,都不敢上前,唯唯诺诺的,在一旁看。

季沉漪怕弟娃划伤爪子,将它抱起来,小狗安心了,舔了舔他的鼻子,将瘦小的头颅靠在他颈上,满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哼唧。

阿宝披头散发,不理睬他,继续朝羡娣情绪激动地喊道,“你说话!怎么,抽烟抽得嗓子也哑了吗?!”

“怎么回事?”季沉漪悄悄问猫子。

猫子摇头,也悄悄地答道,“不清楚,今天羡娣姐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请阿宝小姐过来吃饭,我在外面干活,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摔了杯子……一进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季沉漪这才注意到桌子上还摆着七八个碟子,红烧肉,糖醋排骨,梅菜扣肉,熏鱼,浓油赤酱的,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全是阿宝平日里爱吃的菜。

往常顶多是不欢而散,像今天这样大吵大闹起来,季沉漪还是头一回见到。

羡娣反而是素有的平静自如,并不看阿宝,而是端端正正地靠着高背椅,脊柱挺得笔直,一个十分庄重而优雅的姿态。

“瞧瞧你,妹妹。”她淡淡说道,“做什么这么激动呢?那边有梳妆台,重新去梳洗梳洗吧,好歹是百乐门红牌,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羡娣说完,拿手绢捂着嘴咳嗽两声,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往匣子里去拿烟。

阿宝一看,双眼发红,扑上去掰她的手,“你还抽!”

羡娣被她一推,东西摔在地上,盖子摔破了,一匣子烟卷滚落出来。

阿宝动了气,扭住她的手,两人僵持在一起。羡娣原本还很是置身事外的,一时间发髻散开,扣在领子上的丝巾在争执中被揉成一团,还沾上脸上的胭脂口红,一片脏污。

“别打了别打了!”季沉漪提心吊胆,生怕哪个不小心负伤,挤进她们俩之间,谁知阿宝和羡娣的力气都不小,互不松手,揪着对方不放。季沉漪这么一分,一个在他左脸上划一道,一个在他胳膊上抓一记。

“哎哟——疼死了!”

他夸张地痛呼,弟娃被他放在脚边,急得团团打转。

不过至少是不再打了。阿宝愤愤不平地,松了手,抱起黑狗,把脸别到一边,生闷气。羡娣也喘着粗气,一咬唇,闷不做声地拿起篦子将头发重新拾掇整齐。

“行了,你回去吧,没得让人看了笑话。”羡娣恨恨道,“一大把年纪,我不是小姑娘了,不想再跟你置气,伤筋动骨。”

她泪凝于睫,摇摇欲坠,忍住眼泪。

阿宝毫不示弱,一双大眼睛,描眉画目的,用力瞪回去,“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你自己都不可怜自己,还指望着谁可怜你?你这套在我这儿可行不通!”

“那你何必还来管我?”羡娣冷笑,“放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不是更好?还是说,你仅有的一点良心过不去,让你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爹娘惨死以后再对我无动于衷?晚了!”

阿宝闻言,嘴唇发着颤,但脸却是僵硬地笑着,“看吧,你总算是说出来了,一直以来,你还是……还是在怪我,你就是恨我。”

“我恨你?”羡娣嗤道,“我恨你,会给你钱、给你买衣服、找朋友带你入行、替你请跳舞的老师?我要是真的恨你,早就……早在你离开井韵巷的第一天就跟你断绝关系!”

阿宝揉着弟娃的头,此刻渐渐冷静下来,鼻子发酸,“——算了,从前的事,不要说了。”

“不说,不代表就忘了。”谭羡娣抚弄着自己的衣襟,解下丝巾,擦拭着脸上的口红渍,“妹妹,这就是命。这就是我们俩这辈子的命。”

“我不认命!”阿宝傲然地,昂着头颅,她脸上的倔强鲜活而分明,季沉漪在那里面恍惚间仍能看到十年前那个从柴房里走出来的小女孩的影子。

“由不得你。”谭羡娣叹气,看着她,无限惋惜,无限感慨,“你就是太骄傲了些。妹妹,你说,我还能……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又捂着嘴,一连串的咳嗽声冒出,整个人十分虚弱而憔悴地,坐回椅子上。

“你跟着他们的船走,我已经安排人到那边接你,送你去专门治疗的医院。”阿宝低着头,压着声道,“会有办法的。”

“医院?”季沉漪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羡娣姐,你究竟生的什么病?去医院瞧过没有?”

羡娣咳嗽着,不回答。阿宝从手边扔给他一张诊断书,惨笑道,“什么病?——肺癌!要不是今天弟娃不小心从柜子后面咬出来,你还想瞒多久?瞒到你进棺材?!”

季沉漪一阵晕眩,好一会儿才站稳了,堪堪靠着桌子,“……肺癌?”

方才一阵剧烈的咳嗽已经让羡娣耗尽力气,现在一脸倦色,疲惫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别替我瞎操心。”

阿宝看她无动于衷,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有多少人不是在等死呢?”羡娣静静道,“在这里等,和在那里等,又有什么区别?”

第六十章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下午码头上又有一艘船走。”季沉漪朝自己房间里的窗外投去一眼,窗户外,一成不变的后院景色,他看了许多年,“刘局座的家人,三个特派员的家人,庄夫人一家……都坐这一船。”

“船越来越少,有门路的,谁不想走?”阿宝坐在他对面,给弟娃倒了一碗水,看它舔着喝了,“何部长的家眷也在那船上。我去拿票的时候,跟何一恒碰上了,何公子好没眼色,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想留下来。”

“羡娣姐她……”

“今天本来是想再跟她商量商量,趁着我在白少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让她先走。”阿宝苦笑,“谁知道……”

“我还记得刚跑出家第一夜,我没地方去,只好到百乐门,求她收留我。”阿宝望着窗棂上一缕午后的阳光出神,“她那时已经将凤凰台经营得风生水起,在百乐门办告别宴,台下好多人,都是来捧她的场的,她在台上唱最后一支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么多年,这支歌的调子,我一直忘不掉。”

秋冬的景色寡淡无味,枝头上的叶子大半都凋零了,如同这座城。

充满了一股萧瑟的气息。

尽管事态在有条不紊地往一种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生活也没有更多改变。为数不多值得一提的点是,羡娣病了后更加懒怠,凤凰台的事宜日益稀少,偶有两张帖子或者一张戏报的活,她就打发季沉漪去应付,自己不再露面。

练功架上还挂着各色各样的行头,花翎,鬓口,长髯,大部分季沉漪都用过,还有一小半,它们的主人早就消失无踪,留下一堆标榜着自己曾经身份的东西,像一滴水融进海里面,不着痕迹地蒸发了。

因为没人再穿戴动用,隔不了几天,这里就会积上一层灰,季沉漪拿薄薄的帕子一一擦拭过去,总觉得它们都是真的,活的,在架子上,穿越过不同的时空,注视着自己。

像一群阴魂不散的旧日亡灵。

去年今日,它们还日日穿梭在台上,享受掌声与叫好声的洗礼,一幕幕,一遍遍,重复无数次,演绎自身的传奇。季沉漪捧着一只剑鞘,想,仅仅一年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仅仅一年多吧,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

天冷,肯在街面上走动的人就更少。因为无所事事,现在大部分时候,凤凰台的人都聚在前厅一起烫酒,烧柴,烤火,聊天。

外头的人,里头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等待,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猫子一反常态的,显得很活跃。现在季沉漪闲下来,一有空,他就去后院找季沉漪教他些身法唱腔,或是拿着季沉漪灌的唱片,一遍一遍反复听。

“没人听我也乐意。”有的流言蜚语飞到他脸上,猫子少见地,倔着语气,“总有恢复咱梨园行当的那一天的!”

季沉漪看着他刻苦的样子,问,“成不了角儿也乐意?”

“怎么会?”猫子呆头呆脑,一点也不气馁,“一直唱,一直唱,哪有成不了角儿的?”

季沉漪笑了,“能成的。”

“对。”猫子咧开嘴,“季老板,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其实季沉漪懂什么呢?他宁可自己现在什么也不懂。

若说好处,盛明烨不再像从前那么忙碌算得上是其中一个。现在,他们有很多时间待在一起,军部的人都凑不齐了,大大小小的会议自然一拖再拖,放到盛连山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送到小公馆去,他也只是看也不看,退回来,让秘书处看着办。

但秘书处哪里管得到到底应该是“出兵”还是“放行”还是“伺机”,一律盖上盛连山的大印,一个意见都不签,让上报的人回去自行琢磨。

“大前夜,八点,四营长不知所踪,副营长下狱,其伙同八千人次,欲截兵器库后往东南一带去……”季沉漪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念着电报上的内容,咋舌,“这么大的事,怎么盛大帅都不管的?”

盛明烨笑了一声,“何止——这已经是两天前的文件,昨天又来了一份,四营长连带着剩余的部下,已经劫狱,直接抓了派去的特派员,拒不回沪。”

季沉漪傻眼,“那……”

盛明烨抽出一张新的文件,覆盖在他手中那堆纸上,“大帅面对寇人毫无办法,面对内乱,居然下令让我把四营抓回来。他们那边离寇军最近,要是再不想法子自保,下场……不堪设想。离沪城近的几个营,都是人心惶惶,大帅……算了。”

作者感言

琉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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