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能站在病房外，哪怕只能隔着玻璃。
陆志恒也偏执地非要做到寸步不离。
对于陆志恒这回的固执，林皓是既理解，又隐隐有些不理解。
他理解陆志恒可能是有些愧疚，对于失去宋星霖也可能会有些恐惧。
可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陆志恒，总是要在宋星霖看不见的时候，才肯展现他内心的那份柔软呢？
“我们这里有专业的夜班人员，你没必要一直在这儿守着。”
午夜十二点，无人走动的医院，只有林皓会为陆志恒端来一杯热咖啡，陪着他说说话，解解困：
“到时人醒了，结果你却倒下了，怎么办？”
陆志恒接过咖啡，一双眼却始终望着病床上的宋星霖。
不知为何，只要看到床头的仪器仍在平稳运作，宋星霖的心电图也显示正常，陆志恒就能收获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抿了口咖啡，清清嗓子低声回答：
“两个晚上而已，不至于。”
林皓看着玻璃反光里陆志恒的那张疲惫脸孔，也是无奈：
“我说你啊，用得着这么拼命吗？你这可不太正常啊。”
不正常？
陆志恒眉毛一挑，下意识为自己辩护：
“我觉得很正常。现在的人，哪怕养条狗都会倾尽全力，狗生病的时候，主人也都会……”
听到陆志恒又搬出养狗理论，林皓捶了下陆志恒的背：
“行了，别嘴硬了。”他斜睨着陆志恒，忍不住反问：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是觉得宋星霖，只是你养的一条狗吗？”
陆志恒用拳头捂着嘴轻咳了声，视线变得有些飘忽：
“……不然呢？”
林皓简直要被陆志恒气笑：
“依我看啊，宠物狗的待遇可比宋星霖好多了。做条宠物狗，好歹还能每天被主人抱着，听主人说好爱它，好喜欢它，把它放心尖上宠着护着。”
林皓说完，故意不看陆志恒，而是看向病床，语气淡然地质问陆志恒：
“你呢？按照现代人养狗的标准，你绝对是个差劲的主人。”
更何况，宋星霖不是狗啊。
他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是陆志恒的人生里，一个极其特殊又重要的存在。
哪怕陆志恒嘴上不肯承认。
可陆志恒这几天的举动和反应，早已说明了一切。
不知是林皓的话戳中陆志恒了，还是陆志恒累了。
总之，陆志恒今天并没有和林皓继续斗嘴。
他只是在沉默中转头重新注视着病床上的宋星霖，接着将额头慢慢抵到了玻璃上：
“……你说，宋星霖会有事吗？”
林皓看了看表：
“我不敢妄下定论，等再过十二个小时，让专家来告诉你确切答案吧。”
林皓说完想了想，还是提前给陆志恒打了预防针：
“更何况就算人醒了，也不代表没有后遗症。后续宋星霖能不能恢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还要另说。”
林皓本来想多问一句，要是宋星霖下半辈子都得在病床上待着，亦或是其他的糟糕情况，陆志恒打算怎么应对。
可话到嘴边，林皓又觉得没必要问。
以他对陆志恒的了解， 无论之后以什么样的名义，无论宋星霖变成什么样。
这陆志恒，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宋星霖的。
不过站在医生的角度，林皓也是希望宋星霖能免于后遗症的困扰，在度过危险期以后，能尽快进入恢复阶段。
就这样又无声地陪了陆志恒一会儿后，林皓便回办公室休息了。
他睡到六点多起来，本想先去看看陆志恒，催陆志恒去睡觉。
可到了加护病房外，保镖却告诉他，陆志恒半个小时前，和程松一起出去了。
“咦……奇怪了。”
林皓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考虑到宋星霖目前状况稳定，他也没打电话去问陆志恒。
他并不知道，陆志恒选在这个时候离开，只是想在宋星霖度过危险期前，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只不过，在亲手了结Alan之前。
陆志恒先去见了杜元英。
有很多事，都不用逼问Alan，陆志恒就能想出全部的前因后果。
被他们抓到的Alan，身上还有些当时遗留的旧伤未愈，听力也有些许残缺。
更别说之前处理过Alan后，Alan没有了收入，没有了朋友和社交圈，孤立无援，早就无法在这个城市继续生存下去。
可就是这样的Alan，即使被保镖按到在地，仍能对陆志恒叫嚣：
“陆志恒！这就是你的报应！宋星霖就算今天不死，明天也会被车撞死，陆志恒，你就等着吧！”
从Alan视死如归的态度上，还有从Alan身上搜出的三台手机和车钥匙上，连程松都一下就看出：
Alan这次蓄谋已久的报复，一定是有人赞助，乃至于提供具体信息的。
否则，Alan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跟踪宋星霖这么久，还能挑到这么合适的时机下手。
陆志恒甚至都免去了让人拷问Alan这步。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把Alan当枪使的人会是谁。
“妈，你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吗？！”
陆志恒深夜从医院离开，将自己清洗一番后，便直接去到了杜元英家。
他不在乎大清早就把父母从睡梦中惊醒，给他们造成了惊吓。
他也不在乎自己这样对着父母咄咄逼人，是否会显得太过大逆不道。
陆志恒此时此刻，能想到的只有仍未脱离危险的宋星霖，还有他那副破碎脆弱的模样。
他的心软，只能留给宋星霖一个人。
从头到尾，宋星霖做错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假冒宋星昀欺骗了他。
除此之外，宋星霖没有对不起过任何其他人，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错事。
明明宋星霖什么坏事都没做，可偏偏，所有的祸事都要冲着宋星霖一个人去。
为什么？
陆志恒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不通。
而这带着怒火的疑问，陆志恒首先发泄在了杜元英身上：
“为了控制我，你居然连杀人这种事都做？！”
第106章 恨一个人实在太累了
对于突然杀来的陆志恒，杜元英丝毫不慌。
她知道只要Alan做了，陆志恒很快就会知道实情。
她也能料想到陆志恒届时的反应，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杜元英太清楚陆志恒有多讨厌被人干涉，被人控制。
可即便如此，杜元英还是在Alan上门求助的时刻，果断给予了Alan帮助。
因为对她来说，走入绝境的Alan，是她目前唯一可用来彻底解决宋星霖的武器。
她给Alan提供了她所能提供的全部，而Alan这次没让她失望。
听闻宋星霖情况危急的那刻，杜元英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陆志恒再怎么和她犟又能怎样？
对于杜元英来说，这次的矛盾，已经不止是她要为陆志恒的未来做考量。
最重要的，是她要确保自己仍能制衡陆志恒，而不是反过来被自己的儿子制衡。
而在宋星霖昏迷不醒的那刻，杜元英也成功夺回了自己身为母亲的那份权威。
所以面对这会儿勃然大怒乃至于有些情绪失控的陆志恒，杜元英只是按下了陆德昌，然后云淡风轻地直起身理理头发：
“儿子，你应该明白，身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愿意做。”
杜元英把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但这套话术对陆志恒已然失效。
“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不过是习惯了控制一切，你也不愿意承认你早就没办法再控制我了！”
陆志恒太清楚，他和杜元英之间的问题，早就不是一个宋星霖就能概括的。
杜元英对他的一切干涉，本质上还是权利的争夺：
“我们之间的家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宋星霖？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面对陆志恒的大吼大叫，杜元英露出了蔑视的笑容：
“志恒啊，你要搞清楚，把宋星霖牵扯进来的人是你！”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你固执己见，宋星霖不至于要搭上他那条小命！”
作为母亲，杜元英太懂怎么击溃陆志恒的心理防线。
既然陆志恒此刻最关心宋星霖，那杜元英就干脆拿宋星霖来攻击陆志恒的情绪：
“害了宋星霖的人是你！不是我！”
杜元英掀开被子，腾一下坐起身，指着陆志恒的鼻子：
“我早就警告过你，只要我不死，你就绝对别想和他继续纠缠！你但凡听进去一个字，你都不会把宋星霖害到这种地步！”
依仗着这层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杜元英气势十足地全方位指责陆志恒。
“而我作为你的妈妈，唯一做错的，是把你宠到了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把你宠得居然敢来对你的父母兴师问罪！”
面对杜元英的厉声呵斥，陆志恒瞬间头痛欲裂。
他不是不会反驳，也不是败下阵来。
他只是突然间，被杜元英那句“是你害了宋星霖”缠住了。
他怎么会害宋星霖呢。
他明明……
他明明给了宋星霖很多啊！他明明一直在保护宋星霖啊！
宋星霖遭遇这种祸事，明明是杜元英的错，是Alan的错，不可能是他造成的……
陆志恒一时间头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等杜元英继续和他争执下去，陆志恒将掌根用力按在太阳穴上，转身夺门而出。
他几乎是仓皇地逃进车里的。
就连程松看到陆志恒那狼狈又紧张的模样，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陆总您没事吧？是不是因为熬夜所以哪里不舒服？”
陆志恒没说话，只摇摇头，接着更用力地按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的耳边，却始终有一把声音在默默重复：
是你害了宋星霖。害了宋星霖的人，就是你陆志恒。
陆志恒好想大声反驳，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会害宋星霖呢？
他只是想惩罚宋星霖而已。
他只是想一辈子都把宋星霖困在身边，让宋星霖慢慢去还清那些欠他的情而已。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这样想的，这怎么会是害了宋星霖呢！
可是他的疑问和他的申辩，没有人能听到，陆志恒也不知该对谁去诉说。
他想，等宋星霖醒了，他或许可以问问宋星霖：
你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要是可以，陆志恒还想顺便回答宋星霖出事前吼出的那个问题——
他想告诉宋星霖，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你。
我也没有想要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你，践踏你。我不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