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聊个高级的,”靳原打量他的脸,忽地笑起来,“她有你漂亮吗?”
江舒亦很想把沙拉酱糊他脸上。
扳回昨晚的一局,靳原满意地出门上课,走了段路突下大雨,折返拿伞。
忘了带钥匙,砰砰砰敲门,喊江舒亦。
江舒亦在接Hogan的来电,见靳原鞋边踩到不少泥,让他在门口等。靳原不信邪非要进,和江舒亦推搡几下。
江舒亦将钥匙和伞塞他手里,麻利地关门。
终于清净点了,他续上和Hogan的聊天,“刚才室友回来拿伞。”
他们的推搡Hogan听了全程,惊诧不已,江舒亦慢热,习惯掩饰自己,仅半个多月时间,竟然就和室友熟稔起来。
江舒亦否认。
Hogan用英文讲,“你跟kevin认识近十年,也没见你们这样闹。”
这能比吗?和kevin或其他朋友相处,得顾及成年人的体面,维持适当距离,以及妥帖的形象。
和靳原从初见开始,他就没顾及,后续懒得再装。
面对靳原混不吝爱招惹人的性格,也很难装下去。
Hogan对他来说亦师亦友,是除了他妈外,他最亲近的人。即使这样,他也不习惯分享生活细节。
江舒亦单手握手机,有条不紊地整理东西,顺着他的追问聊了下靳原,寥寥几句便收住。
外面在下雨,他忘了买伞,披了件戴帽子的防水外套,坐电梯下楼。
Hogan笑着讲,“看来你回国回对了。”
起码不像在伦敦的时候,压抑,安静得犹如一棵树。
现在流溢着生气,很真实。
Hogan替江舒亦高兴,从听到的那段推搡中,管中窥豹地透视两人关系,又担心他们这样相处,迟早会闹矛盾。
最激烈的矛盾已经闹完了,江舒亦朝大厅外走,含糊地应,“他人还不错。”
然后用晚辈亲和的语气,叫Hogan早点休息。
伦敦那边大概凌晨两点半,他年纪大了,熬夜影响身体。
大雨转成了中雨。空气中布满泛腥的泥土气息,公寓楼前的红砖路被雨浸透,积蓄已久的水流沿着缝隙汇入地底,行道树蓊蓊郁郁,硕大的雨珠从枝叶滴答滴答地落下。
有风,吹乱了江舒亦的头发。
江城天气令人捉摸不透,烈阳和雨交替出现,不像春天,也不像夏日。
他站在台阶处写备忘录,买伞,定时十二点半。
踏入雨中,旁边倏地撑起一把格子伞。
扭头一看,看到靳原轮廓分明的脸,眉眼沾了湿气,估摸在这等了许久。
雨水如断珠般坠落,靳原往右边倾伞,懒散地托着调子,“我说江舒亦,能不能改改你那不用伞的破毛病,小心下冰雹砸死你。”
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七嘴八舌地交谈,拉拉杂杂的噪音中,江舒亦望着他没说话。
送至文学院,靳原要走,江舒亦叫住他,“等等。”
走到自动售卖机前,买了罐雀巢,扔给靳原,“你要的蓝山咖啡。”
咖啡在空中抛出道弧线,靳原手一抬,稳稳当当地接住,“糊弄我啊。”
揽着江舒亦肩膀,“算了,不和你计较,毕竟我人还不错。”
估计在大厅等的时候听见了,江舒亦无奈地想,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
又觉得好笑。他笑起来的弧度很小,写在眼睛里,看不分明,推开靳原手臂,淡淡道,“还有十分钟上课,迟到算你自己的。”
上午只有后两节课,江舒亦到了教室,和往常一样阅读专业书。
听到朱浅和刘佳琪聊天,在讨论Hogan作品的文献综述,便把整理好的有关资料分享给她们。
关手机时看见Hogan发的信息,只叫他名字,没说事,时间在挂了电话后不久,怎么还没睡?江舒亦恍觉不对。
Hogan作息规律,偶尔熬夜写东西,以往找他都是在伦敦的白天。这次是深夜,聊得简单,只生活中的寒暄。
他问原因,没收到回复。
等了等,依旧没动静。教授已经开始上课,江舒亦翻着书,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
Hogan离婚多年,年迈独居,去年有次夜间上厕所,起得太急,导致体位性低血压,突然晕倒。
他跟教授说了声,匆匆出教室拨视频。
半晌才接通。看清对面场景,江舒亦松了口气,用英文沟通,带了情绪,问怎么还不睡,医生讲的注意事项你一句都不听。
像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和亲近。以往江舒亦这样,Hogan总会死鸭子嘴硬,跟小孩似的骂医生不懂他的情况。
这回没有,定定看着江舒亦,天马行空地跳开话题,说没什么事,想知道你回国后的处境,看见你状态好转,就放心了。
又说A大邀请自己做讲座,商谈了让他担任文学院特聘教授的事项,院长态度热情,开出的条件很优渥。
江舒亦“嗯”了声,心无波澜。
Hogan从籍籍无名的普通小老头变成享誉文坛的作家,在他看来,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想起他的时候,不是那些遥不可及的奖项和夸赞。
是搬到伦敦,第一次见面。
他端着他妈做的包子送给邻居,Hogan笑着说自己也有中国血统,每年会在中国待段日子,很高兴认识同胞。
是Hogan给他送生日礼物,说我孙子如果活着的话,也像你这么大啦,惟愿你健康成长。
是他英语不够流利,Hogan等他每天放学后,纠正他的口音和语序。待他融入学校,为同国籍的伙伴们用母语聊天,他却找不到同国籍的而怅惘时,Hogan又说中文我也会讲,以后我们尽量只讲中文。
是夏日晴朗的傍晚,胡桃木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牛肉披萨,旁边散布着被出版社退回的废稿。Hogan颓丧地啃披萨边,喊他去买单。
是他妈意外去世后,坚定地陪他打官司。
……
那边快凌晨三点,江舒亦催他去睡觉。
Hogan想挂又不挂。
江舒亦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心里咯噔一下,问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怎样?
“我没事,”不想影响他心情,但实在没办法,Hogan吐露出藏了一天的话,“Aysen,你爸在接触新的律师。”
第17章 看穿
作为多年邻居,Hogan了解江舒亦爸妈的情况。
原本在A大任教,双双接到英国C大抛来的橄榄枝,带着江舒亦出国。
江尚文起初在C大遭到排挤,很快站稳了脚跟,顺风顺水往上升。何韵低调,教学了几年,因身体原因退居二线。
他们离婚后,江舒亦他爸搬离居所,为了工作方便,住在对面街。
Hogan无意间知晓他们感情破裂的内因,此后遇见江尚文,只当陌生人对待。
对江舒亦他妈何韵,一如既往地和蔼。
她在国内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一直笔耕不辍,有几本小说集在英国出版,并未掀起波澜,但Hogan得到赠书后读完,颇为欣赏。
加之她脾气好,为人有口皆碑,Hogan待她如待亲人般。
未成想会突发意外。
嫌疑犯是江舒亦他爸的女朋友,英籍美裔,在C大做行政工作,时常跟何韵打交道。
脾气火爆,看不惯何韵慢吞吞的性子。加之情感纠葛,两人关系紧张,有次因工作起了争执。
争执间何韵撞到尖锐的桌角,登时失去了意识。江女友冷静下来,连忙拨打999救护电话,但为时已晚。
法庭上陪审团评估责任,排除谋杀的罪名。
案子已经做了判决,过失杀人,判处多年监禁。原以为至此告一段落,Hogan上午出门,看到江尚文和律师共同用餐。
不是参加庭审那位。
这时候接触新的律师,目的不言而喻。
他本不愿告知江舒亦,但如果江尚文想上诉保女友,很多程序要走,得江舒亦本人出面。
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到时候措手不及。
Hogan想得全面,称也可能在咨询别的,我打听过,他准备购置市区的一处房产,双方律师正在接洽中。
江舒亦安静地听完,说知道了,劝Hogan去睡。
Hogan轻声道,孩子,如果有事,我会尽力处理,你好好读书。
江舒亦沉默良久,应了句好。
挂断后,他立刻找出他爸被拉黑了的号码,无人接听。给关系亲近的朋友发消息,只有Kevin醒着,出版社有活动,和一帮编辑在酒吧聚会。
拨过去背景音嘈杂,Kevin躲到外面,终于能顺利沟通。
江舒亦简单概述情况,Kevin共情能力强,火冒三丈骂江尚文,骂完说我有个朋友和那律师很熟,马上帮你问。
Hongan和Kevin是伯侄,年龄差巨大,但早年长期相处过。Kevin了解他,让江舒亦别担心,说Uncle Hogan想象力丰富,八成是忧虑过度。江尚文一直想讨好你,意外发生后,也没护着那女人,只在法庭外露过一次面,不至于做这么离谱的事。
理是这个理,但只怕万一。
江舒亦回了教室。
夹着笔,浑身冷气,心不在焉地听。
临近下课,收到Kevin反馈。
【问到了,新接的是伦敦一区购物街的住房交易,我就说Uncle Hogan想象力丰富。】
【放心,我随时帮你盯着。】
江舒亦稍稍松懈下来,回:【谢了Kevin。】
这才集中精神,听李简讲课。
李简高高瘦瘦,举手投足间带着文人气质,在讲中外文学交流史。
还有几分钟,让他们提前下课,吩咐道,“朱浅,吃完饭帮我去行政楼拿份资料,李元炘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朱浅笑着应好,心里骂,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天天跑腿,这破烂研究生不读也罢!
众人收拾东西,渐次离开。
江舒亦最后走,经过主位时瞥见李简落下的U盘,送去办公室。办公室门半掩着,露出条缝,李元炘似乎在挨骂,脸上有点不耐烦。
江舒亦轻叩门,给U盘后准备走,李简叫住他聊天,问学习情况和论文进展。
学业上的事讲完,话头一转,“舒亦,你爸是C大的江尚文?”
英国C大和国内A大联系紧密,有不少合作项目。李简在中英文学领域深耕多年,去C大讲学了好几次,听过江尚文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