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柳城和帝都之间的高铁才刚刚建成，我想起了曾经听周明凯说过，帝都的冬天没有柳城那么冷，也许那会是一座很舒服的城市。就这么随意地用两百块钱买了去帝都的高铁票，检票的时候在高铁站里绕了很久，最后去问服务站的工作人员，惹得人家不耐烦了还被骂了好几句。我穿的单薄，却没有想到高铁里面温度偏低，想要从包里找出厚一点的外套穿一下，才发现自己离开的时候太匆忙，背包里一件外套也没有。我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临座的女人带了一个小孩子，一直在哭闹，听得我心烦意乱。在五个小时的哭闹声中，我到达了帝都。帝都是绝对一线的城市，从高铁站出来，标志性的摩天大厦便让我吃惊。当然更让我吃惊的是帝都的物价，基本上买不到五块钱以下的面包。身上的钱买了一个面包之后就不翼而飞了，我才知道帝都的小偷也很厉害。我去了餐厅打工，实习期没有工资但是包吃住的那种。帝都的天气比柳城热得多，我在工作的第三天便得了热感冒，每天头重脚轻地工作，连药都吃不起。以前感冒了总是睡一觉就好了，如今把热感冒拖成了高烧。不得不承认，我在帝都的第一年过得何止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整个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帝都的晚上燥热得让人无法入睡，在餐厅打工的工资连衣服都买不起，还生不起病。我这个时候才觉得，帝都这个城市很好，可是不适合许家阳。后来换了一份工作，去做了售楼，没有底薪，全看业绩。签第一笔单的时候喝了两瓶白的，在卫生间把胃酸都吐了出来，里面还有血丝，冲水的时候手机还掉了进去，再捞出来已经开不了机了。我索性换了号码，和以前那些人再也没有了联系。我是来帝都的第三名遇见陆斯诺的。我还是售楼的，她是那边大学城的学生，已经大三了。陆斯诺说当初她找了我很久，还去过我家，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差点把门踹了才听楼上的住户说，这家父子俩都走了。遇见陆斯诺的时候，才是我在帝都最狼狈的时候。那时候生活要稳定一些了，我在一栋老单元楼住了一室一厅的房子，每天上班下班，为了生活疲于奔命。明明开始稳定了，在旁人眼里也没有什么异样了，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被噩梦折磨，成夜成夜地失眠。总是在梦中惊醒，然后就再也没有办法重新睡去了。我的梦堪称经典恐怖片了，我看见了我妈跳楼时候的场景，我看见了林清逸满手是血的场景，交叠着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还常常梦见我妈抱着亚历山大回家了，在厨房里捣鼓，我想要走近，却被一点一点地拉远。我还梦见一个陌生女人跳楼的场景，和我妈那个时候很像，却又不是。看到那个陌生女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地面开始变成血河，一点一点淹没了我。我还可以看见她走向了我，用很大的剪刀剪断了我手上的动脉。我甚至梦见过周明凯，我和他在雪地打雪仗，他在笑，我也在笑。那么温馨的场景，我却总是从梦里惊醒，没有原因。大概是我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了我和他的后来就吧。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不知道从那里翻出了柳城的旧报纸，上面报道的是当年我和林清逸的那件事。我知道那个医院把我当做创伤后心理障碍治疗，可是从心理咨询中心回来之后的那天晚上，我真的用一把剪刀剪断了动脉。我清醒得也快，看到地板上的血之后便回过神了，然后自己跑去了医院。我总是想要问自己，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了。陆斯诺毕业之后在帝都上班，名校毕业，起步自然也高。她拿到人生第一笔工资的时候便嚷着请我吃饭。我允了也去了，席间觉得太热了便挽了袖子，她看见了我手背蔓延到手腕上的伤。这伤是什么时候的了？是那天自己在厨房做饭炒菜，削土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偏了刀，用那把刮刀从自己的手背一直刮到了手腕。伤口不深，只是密密麻麻地看上去有些瘆人。后来结痂之后我还数了数，一共34刀。那天饭桌上陆斯诺眼睛一直都是红的，对我说：“许家阳，我不会再心疼你了。”我笑了笑，不以为意。我不知道一个人曾经的伤会不会跟随他的一生，那些记忆又有多大的杀伤力。明明那些已经沦为陈迹的回忆不影响我吃饭，也不影响我睡觉，更不会影响我工作，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过去的，愿不愿意都过去了。明明有好多事，我想忘想放，却忘不了也放不下。就像是悬在心口的一把剑，都会要了命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周明凯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撑着一口气去和他重逢的，把所有的心力都耗在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最后，耗尽了。作者有话要说：哎，写得我心子痛。第72章 走失时光的少年2在冰雪融化之后，帝都迎来了新年。周明凯是过年的前一天回家的，他买了年货，都是瓜子糖果一类的，一只手拎了东西，另一只手牵着亚历山大二代的狗绳。到达周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周母给他开了门，见他回家了喜上眉梢，周父单位上的同事来了两位，都是年龄和周父差不多的，和周父在客厅里下棋。周明凯进客厅了便伯伯叔叔地叫了人，然后坐在沙发上，有些找不到事做。“这明凯是越来越俊了，”王科长和周父做了好些年的同事，在周明凯小的时候还抱过他，后来一纸调令分开了好些年，如果和周父又重新共事。“明凯打算结婚了吗？”另一位是周父的副处长，姓黄，说，“之前听说和江家的姑娘在处呢？”“江家？”王科长问，“那个江氏？他家小姑娘我还见过，人漂亮又懂事，叫……江语是吧？”周母有些尴尬，说：“处过一段时间，分了。”“怎么分了？”黄副处长有些吃惊。周明凯倒是云淡风轻，淡淡道：“不合适。”过年最怕的就是长辈们的提问了，周明凯也没有躲过，从生活状况到工作情况都问了个遍。不过他天生耐心好，再加上本身事事优秀，倒是对答如流，让两位长辈都很是满意。其中王科长听到他现在是单身，还打起了撮合他和自家闺女的主意了。“我家闺女年龄也合适，小你几岁，刚大学毕业不久，是个律师，也该长男朋友了，别人我还不满意。你也单着，不如……”得了，都上赶着给周明凯做媒呢。“我没有那个打算，就不耽误别人了，”周明凯说。我盯着周父的棋局，初中那会儿学过一段时间，后来玩的野了也就放弃了，现在看着棋局还觉得挺有意思。但是下棋人的心思明显不在棋局里了，听到周明凯拒绝了，才收回心继续下棋。帝都的新年其实没有什么年味，为了环保和安全，全城都是禁止烟花爆竹的，听不见鞭炮声的新年让人没有什么好感。年夜饭是周家一家三口一起吃的，周明凯一如既往地吃的很少，但是即使没有添饭了，也没有落筷，而是陪着周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我来帝都的这些年，再也没有见过烟火了。有一次在新年的时候和王胖子偷偷在郊外的公路放，还没有来得及点，就被城管截了。后来才知道是被前面路过的小情侣给举报了。后来也就再也没有那个心思了。周明凯不像我，他对那些向来没有兴趣，吃了年夜饭就回自己房间里办公，是冯涛给他积压下来的。我其实，是想再看一次很多年前和周明凯一起看过那种烟火。《流年》里唱的，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要用尽一个轮回的时间。距离那场烟火已经过去了近十二年，不正是一个轮回的时间吗？但还是没有遇见。周明凯在家过了年十五就离开了，没有把亚历山大二代带走，给周母交代了一些亚历山大二代喂养上的注意事项。我从来没有想过周明凯要去柳城。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回那座城市了。周明凯是在出租车上给冯涛打算电话，不说请假，也不说请多久，只是说了一句，我要回柳城了。 冯涛在电话那头直接骂了，“周明凯你多久没有上班自己有没有数？你他妈现在是天天混吃等死对吧？明风你要不要管了！你他妈……”他还没有说完，周明凯已经挂了电话，还把手机关了机。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和周明凯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他抬头看着左边的车流，我看着右边的风景。心绪难平，我的身体如今常常消失，如果不是意识还在，我会以为我已经消失了。虽然现在还可以守着周明凯，但是很可能这一去柳城，就再也没有机会陪他回帝都了。到达高铁站的时候，高铁站的人很多，因为春节结束，人们要四处奔波了。但是帝都的到柳城的那条线并不挤，甚至空了很多位置。周明凯买了票，坐在休息区等待。第73章 走失时光的少年3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周明凯和许家阳再回柳城会是这样的形式，一人一鬼，明明就在的他左边，却像隔了银河星际，这么近，又那么远。我不是没有想过回去柳城看看。大概是帝都的第四年吧，生活稳定了一些，我开始疯狂地想念柳城，想念生我养我的热土。我终于还是买了回柳城的票，在休息区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女孩，一个哭成了泪人，一个在好言宽慰。在她们的对话中我知道了女孩哭的原因，她的家乡叫仁和，一个我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哭的理由很奇怪，因为她突然在手机上看到一句话，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女孩泪崩了，她拉着旁边的朋友说，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每个人说着死也在死他乡的人对自己故乡抱了一种怎么的情感。那是一生斩不断地惦念，也是放不下的恨意。那多想回去就有多害怕回去，还乡须断肠。那个女孩后来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只记得，她们走后，我便撕碎了手里的车票。仁和对她来说，柳城于我来说，不都是一样的吗？那些残缺的灵魂，只有离开了曾经的故土热里，才得以稍稍喘息。我后来更加想念柳城了，越想，越不敢回去。如今跟着周明凯回去，我已经什么都不用去面对了，再也没有人会来为难一个亡灵了，世界这个时候终于清净了，还乡须断肠，可是我人已经不在了，哪儿来的肠可断呢。周明凯检了票上了高铁，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位置，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的女人。见周明凯过来了，那个女人起身让他坐里面去了。我坐在空位上，和周明凯是一排的，中间隔了一个走道。走卖食品的乘务走来走去，周明凯摘了眼镜，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很放空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铁刚发动还没有几分钟，后排的乘客突然和同行的人说：“知道吗？这个地方之前死过一个人，一个男的，挺年轻的，见车来了让都没让，直接碾成渣，遗体都没法儿要。”旁边人附和：“怎么就想不开呢？”“谁知道呢？没准就是想开了吧。”“想开了去死？”“谁知道人家的。”“……”我偏过头看了看，周明凯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原本没有聚焦的眼睛现在直直地盯着前面，视线像刀一样。冰冷，清冽。 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真的挺累的，以前想着我还有一个周明凯啊，不想丢下他，可是现在他也说了不爱我，那么为什么还要死撑着呢？我累了，地狱再苦，也比人间来得轻松不是吗？所以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毕竟无爱，真的是让人绝望的悲哀。 我突然想起了周杰伦有一首歌，叫《烟花易冷》。里面有句歌词，旧故里草木深。久归故里，草木已深。可能很多人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对于我这个至死都没有回到故里的人来说，心还是很疼的。若真能把故乡变他乡，也许很多人这一生都不会迷茫，又或者不要那么矛盾，放下那些过去了的刺，重新把来路做归途也好。可惜，两者我都没有做到。帝都到柳城大概五个小时，我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和周明凯就下了高铁。下高铁的时候人们有点着急，所以有些挤，周明凯是最后一个下去的。刚刚踏上柳城的土地，就听见的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子说了一句很中二的话，他声音很大，气势如虹。“出走半生，老子归来仍是少年！”我突然就乐了，心想小屁孩是去外面过了个春节回来当然还是少年了。倘若真的出走了半生，再归来是都不可能还是少年了，无论是谁。永远不要小看时间的威力。比如我，许家阳，离开柳城那年十八岁，死在帝都的时候二十七岁，莫说少年不少年的，不过是世间一缕不知何时就会化为飞烟的孤魂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