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严阁。”
严阁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点击发送。
严峥在一边偷偷的看，小手扭捏了半天，说：“没见过这个哥哥。”
严阁收起手机，嗯了一声，“刚来没多久，上个月初他还没来呢。”上个月严峥刚刚放了暑假，自己坐公交车来找他，把家里大人闹了个人仰马翻。
严峥觉得理亏，哦了一声，爬下沙发跑到一边的图书角翻漫画书看了。
严阁靠回沙发上，想李曙宇，第一次见李曙宇。
挺认真的小孩，显小。看着跟他班里的学生差不多大，问了陈阳才知道已经二十了。那次是他的门禁出了问题，老刘拿着刷半天都没有反应，李曙宇出来帮忙，举着门禁卡上和小区名字比对，然后才给开门。
严阁缓缓启动车子的时候，李曙宇也被老刘轻轻拍了下脑袋，“业主的车都不认识啊？我说了你还不信，就你认字。”
后车镜里李曙宇软乎乎地笑，“哥，我刚来嘛。”拉得长长的尾音，被上升的车窗隔绝在外面。
“叔叔。”严阁听到小孩喊叔叔就想叹气，严峥要是有李曙宇一半的软和他就要去烧高香。
“干嘛？”严阁不耐烦的说。
“我，我今天，”严峥犹豫了一下，把后半句的对不起咽回去，“我想吃烤鸡。”
“你把我烤了吃吧。”
严阁闭上眼睛倒进沙发，严峥一屁股坐到地毯上，也不说话了。
“严老师？呃，峥峥？”
严峥一骨碌爬起来，冲过去小声喊：“小宇哥哥！”
严阁心里翻个白眼，暗骂严峥小白眼狼，嘴倒是甜。
“嘿嘿。”李曙宇傻傻笑了两声，偷偷瞥了一眼严阁，看他并没有因为称呼不高兴，才牵着严峥的手走过来，“严老师。”
“衣服呢？”严阁看他空着手。
“哎呀，我洗澡顺手就搓出来了，小孩子又不脏。”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洗完才看见经理的消息，让我听你的，你别跟他说啊。”
李曙宇换了T恤牛仔裤，普普通通却衬得人更加干净，像是没出校园的学生，眨着眼睛讨喜地朝他笑，“不然说是要扣我工资的。”
“……”
“严老师？”李曙宇见严阁板着脸不说话，本来没当回事，也紧张起来。
“嗯？啊……”严阁回神，连忙笑着说道：“怎么办？本来想教育小孩，让他给你洗衣服的，你把我的计划打乱了啊。”
“那，那怎么办啊。”李曙宇倒是真心实意担心起来，嘉禾小区虽然是再开发的老旧小区，但最近几年附近盖了小学，初中，荣升为了学区房。
李曙宇来了不到一个月就见识到业主们教育小孩的五花八门，此刻是真的担心破坏了严阁的教育计划。
“你请我吃饭吧。”严阁听见自己这样说。
李曙宇愣了愣，马上答应道：“没问题啊！”
“不是，是我请你吃饭吧。”严阁有点慌乱地改口，直觉得这大厅的冷气把自己的脑子都吹乱了，竟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李曙宇迷茫着一双眼睛，但仍然乖巧地回答：“都行，都行。”
李曙宇告别了严阁，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就下班了。他明天休息，今天可以不值晚班。
坐在公交车上，又掏出手机点开对话框，新添加的好友用户名很简单，叫“数学-严老师”。
还有几条他发来的对话。
“我是严阁。”
“我和峥峥在大厅。”
[笑脸笑脸]
李曙宇一会看看用“数学-严老师”，一会儿看看“我是严阁”。觉得害怕，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又偏偏教数学啊。
第三章
下车后，李曙宇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绕路去小市场买了点脆生生的小黄瓜，被市场热情的大姐拉着攀谈，差点被拽到她家小帐篷里吃完饭，到家时太阳已经藏起了半个脑袋。
只是租住的房子不是正房，一天的暑气反而在傍晚都聚集起来，蒸腾着这座破旧小区。
李曙宇大汗淋漓地爬上三楼，双肩包被拎到手上，不然总觉得是背着一床棉被在身上。
东西朝向的房子，此时正是晒夕阳的好时候，还没有楼道里面阴凉。
进屋简直是小面包钻进了烤箱里。
听到关门声，室友王阿政在厨房里问了一句，“谁啊？”
小小一间二居室，狭窄的过道就算是客厅，硬是被房东隔出了四个小房间。其中一间还没租出去，所以王阿政经常带女朋友回来住。
李曙宇应了一声，还没等换好鞋，王阿政已经打开门走出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问：“做饭？”
伸手扒拉了一下，“哟，黄瓜啊？做点啥吃啊？”
李曙宇最烦他说话七扭八拐阴阳怪气的样子，说：“我把东西放冰箱，吃泡面，不打扰你们两个。”
室友听到这话，上下打量他，警告似地说：“行，我给你放，你别进来了。”
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室友女友的声音跟着传来：“小帅哥回来了？”
“帅哥屁，不就一个小破保安，还是个瘸子。”
又音量如常地隔着门板问李曙宇：“你吃什么味的？”
李曙宇站在燥热的过道里有点憋屈，早下班的好心情被消磨了大半。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腿，暗自磨牙：“都好得差不多了，值得你这样一遍一遍？真讨厌。你的女朋友什么时候跟你分手？”
王阿政故意炫耀自己女朋友一样，动不动把人喊到家里的公共区域亲亲我我，没有丝毫住群租房的自觉。
“说话啊，耳朵也聋啦！”王阿政没听到回应，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
王阿政对李曙宇抱着些莫名其妙的敌意，从第一次见面就阴阳怪气，后来发现李曙宇走路不是很流畅，他就更加得意洋洋，言语动作之间都很不客气。
李曙宇气急了曾经指着他的脑袋斥责：“我是个瘸子也能抡死你信不信。”
之后才算消停，只是言语上的挤兑，李曙宇也就懒得去计较。
李曙宇端着自己的小碗回到卧室，关上房门才算舒了一口气。
房间很小，甚至只放得下一张床头小桌，但李曙宇盘腿坐到床上，打开小风扇，还是觉得很满足，今天虽然犯了小错，但并没有业主和同事责怪，也让他心情很好。
所以当物业群里又有业主抱怨小区知了太多，孩子暑假在家，耽误孩子午睡，耽误孩子学习，李曙宇吸溜着面条，蛮快乐地想：“真是拉不出屎怪茅坑。”
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发了会呆，还是认命端起来一口干了。
经理没一会儿就狗腿地回复：“一定给您解决，请给我们几天时间。”
底下被赶来的员工排满了爱心表情，李曙宇也很熟练地复制粘贴。
切到另一个没有领导的群，里面已经骂声一片，他把筷子叼在嘴里，两只手捧着手机很虔诚地打字：“就是就是。”
跟着其他人抱怨附和几句，李曙宇就没什么事情做了。把吃饭的小桌板推到一边，慢慢悠悠地揉自己受伤的腿。
腿是在工地摔伤了的。李曙宇跟着同村做装修队的大伯干了快要一年，一个新楼盘竣工，几个眼熟的装修队都来抢活。
李曙宇是被人从半米高的的台子上挤下来，又被地面上堆起来的板砖狠硌了一下，疼得在地上爬不起来时，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了救护车。
当天还有来看房的客户，救护车在工地门口一叫，热热闹闹围了一群人，交头接耳地还以为工地上死了人。
这头李曙宇拖着受伤的腿拒绝了去医院拍片子的好意，扭头回来就听到大伯说活儿被抢走了。
出门的时候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年轻同行嘴巴里不干不净，放话早晚要救护车都救不了他。李曙宇气得要死，瘸着一条腿要跟人家打架，手里的板砖硬生生被大伯拦下。
被同乡半是劝说半是拉拽地拖到附近的小诊所。头发花白的老头经常接诊附近工地的人，见怪不怪把李曙宇的腿捏得生疼，最后问是用国产药还是进口药，进口药恢复快，张嘴就是1000块。
李曙宇疼得眼圈发红，咬着牙说：“国产的。”
老头开出两盒消炎消肿药，又老神在在地，“回去找个矿泉水瓶，冻上，敷敷。”
收了20块钱。
李曙宇倒是很听话，规规矩矩地冰敷吃药。
缩在装修队宿舍里养了两天，自觉不是特别疼，走路也能忍得住想要继续上班时，大伯委婉地劝说他换一行做。小一年的时间，李曙宇机灵又有眼色，很多客户单是看到李曙宇，都愿意和他们这一窝人多聊两句。
生意是好了不少，可不大一块地方，吃饭的却多。李曙宇的大伯不想做大生意，不愿意做出头鸟，也怕嫉妒的同行再做出什么事情不好交代，干脆借着李曙宇受伤的借口，介绍他去了嘉禾小区。
李曙宇做保安还不到一个月，比在工地上轻松，虽然挣得钱也少。好在妈妈的病也稳定下来，家里每个月的花销都是固定的，暂时还能过得去。
李曙宇这边慢悠悠地给自己做“复建”，另外一个室友也回来了，正吵吵嚷嚷地要王阿政从厨房里滚出来，两个人一句话对不上就骂骂咧咧，上升祖宗。李曙宇懒得去听，倒在床上去翻朋友圈，除了每天换汤不换药的抱怨，就是自以为是的指点江山和玩笑。
刷新一下，数学-严老师新上传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举着雪糕的照片。
李曙宇放大看了看，觉得应该是草莓味儿的。他咂咂嘴，想起再小一点的时候，爸爸带他去镇上，也买过一只冰棍给他。
不过没有这支漂亮，但也是草莓味的。
他正抱着手机出神，只听王阿政的女朋友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啪嚓”，瓷器和自己的房门相撞发出的声音，李曙宇一愣，手忙脚乱地趿拉着拖鞋下床往门外跑，“你们打架能不能别总摔我的碗啊！我昨天刚买的！”
已经碎了，特意挑出来的最好看的那一个。
李曙宇瞪着王阿政和大河。
李曙宇之前一直住在工地宿舍，吃盒饭，租了房子之后生出点生活过日子的自觉，非要用货真价实的餐具，碗筷都要挑得漂漂亮亮又可爱。
结果室友打架发脾气，就爱用能摔碎的。
大河也并不是很讲道理，讽刺两句他穷讲究就要走开。李曙宇伸手拽住他的衣服，“五块。你们俩谁先给我。”
“发什么疯！放开我！”大河气急败坏地挣扎。
“我的碗，两个八块一个五块，上次摔碎的也没赔，加起来要你们五块钱！”
李曙宇冷着声音说。他说话向来是快乐的上扬音调，此时刻意冷下去，有些违和。
王阿政和大河大多时候敢占李曙宇的便宜，因为他并不计较。只是当李曙宇真的表达自己正在生气，他们明明并没有挨过李曙宇的拳头，却莫名不敢真的与他对抗。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不肯先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