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阁啧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伸出手指去戳了戳抱在杯盖上睡觉的小熊，看它在货架上站不稳地晃晃，严老师翘起嘴角笑起来，余光瞥到一个小孩子扯着妈妈的手向这边指，严老师收敛起笑容，严肃地拿起小熊大肚子杯，此地无银地轻咳一声，放进自己篮子里，人模人样地走开了。
四方步才迈了两步，长腿绷直就要跑，慢一秒小朋友的哭声都要追赶上来。
刚走出超市门，正碰上李曙宇和穿着维修马甲的师傅急匆匆走过。
“小宇。”严阁喊了一声，李曙宇望过来，挥手打招呼，“严老师，太巧了吧！快点，你是不是住在602？”
严阁抬步跟上去，“是啊，怎么了？”
“7楼的水管爆了，不知道会不会阴湿你家的天花板啊。”李曙宇真情实感地担心，脚下几乎要小跑。维修师傅跟了两步，就连声喊要他慢一点。
“哎呀，”李曙宇着急起来，跑到严阁那一边，一脸焦急地，“你不知道严老师，我以前住宿舍，我们楼上的水管就爆了，水直接哗啦啦从天花板渗下来，我的床都被弄湿了！”
严阁张嘴想要安抚，李曙宇又跑到师傅身后简直想扛起他来跑过去，伸手去枪工具包，“哥，你把这个给我，我给你拿。”
严阁有点想笑，但还是配合着着急起来，“师傅，快一点，我的书房还有教案呢！”
两个人几乎是架着师傅一路奔到三号楼下，电梯没下来，李曙宇眼睛一个劲往楼梯瞥，不等师傅说话，严阁先开口，“不差这一会儿，从这跑上去我半条命也没了。”
“哎呀，”李曙宇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呸呸呸。”他小声说。
三人走进电梯，严阁伸手过去想把他的工具包接过来，“重不重？”李曙宇避了一下，单手拎在手里，没心没肺地露出牙齿，“不重，我直接带上去了。”
“年轻还是好，这大小工具，小十斤呢。”师傅在一旁气喘吁吁。
这时电梯正好到了六楼，李曙宇连忙抓住严阁的手推开，“严老师快去你家看看。”
严阁嘴里念叨：“慢点慢点。”石头一样沉重的包落回李曙宇手心，他像没感受到一样，“不用管我啦，真的不重。”
严阁几乎被推出电梯，电梯门合上之前，严阁脱口而出：“我家天然气有点……”他卡了一下，举了一下手里袋子，“好像打不着火了。”
逐渐合拢的电梯门里，李曙宇飞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一会儿下来啊严老师。”
严阁打开门走进去，站在乱成一团的客厅里发呆，毯子书本漫天遍野，找耳钉那天撞翻了零食架子今天还没来得及扶，严阁手忙脚乱地收拾，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往卧室看一眼，翻箱倒柜的战场还原样保留着，被子被掀到床下，旁边扔着几个啤酒罐。
乱得浑然天成，一团乱麻里抽不出一根线头，干脆利落全都堆到卧室里，大门一关好一个干净整洁又温馨的客厅，严阁叉腰站在客厅里，莫名有点班里出了竞赛第一名的自豪感。
门铃被按响，李曙宇举着一个大扳手站在门口，“严老师！七楼没事。我来看看你家的厨房，我以前装过天燃气管，要是简单堵塞我就会修。”
严阁侧身让他进来。李曙宇脱掉鞋，颜色鲜艳的袜子印着两个咧嘴大笑的小猪脑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袜子，两只脚别扭地互相踩踩。
他微微低头，对正蹲在鞋柜前翻找的严阁说：“严老师，不用麻烦了，我就先看一眼，我不一定会修呢。”
严阁不接话，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的拖鞋，还带着标签，严阁干脆伸出手去拽开标签绳子，递到李曙宇脚边，“穿吧，以后你来就穿这双好了。”
李曙宇把鲜艳的脚塞进颜色暗沉的拖鞋里，颜色对比强烈的刺眼，李曙宇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心想下次再来严老师家里一定要换稳重一点的袜子。
可是我要经常来严老师家吗？
没想清楚，李曙宇被严阁拉进客厅里。
“哇！”李曙宇赞叹一声。严阁哭笑不得，“你哇什么？”
“啊，”李曙宇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一直想着严老师家里应该装修很漂亮，酝酿很久呢。”
“结果发现没什么不同是吧。”严阁笑着去给他接水，把人领到沙发上坐下，“但是我的沙发一定比别人的舒服，软不软？”
李曙宇坐上去颠了颠，又伸手拍拍，“软！”笑起来的样子很无忧无虑，一个软沙发就很神奇地高兴半天。
他一直在想象严老师家里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冷硬又严肃，摆黑色的皮质沙发，棱角分明，茶几上还要摆上茶具，一个精致古朴的书柜，里面说不定还要摆满自己看不懂地英文书。
“我想着想着觉得眼熟，再一想，原来是我们校长的办公室。”李曙宇摩挲着手里的黄色卡通水杯，怀里抱着严阁塞进他怀里的玩偶抱枕，把自己的想象复述给严阁听。
屋里铺着大片的地毯，踩上去也是软软的。抱枕杂乱地扔在上面，沙发旁边摆了几摞书和绿植，就再没有别的杂物。电视对面倒真的有一个看上去很古老的书柜，李曙宇歪头看了一眼，放着花花绿绿的各种玩偶和漫画书，古老的活泼。
严阁被李曙宇的校长办公室惹得大笑，看他的目光移到书柜，主动解释到：“我妈的陪嫁，舍不得扔，我说给他们搬过去，她又嫌没地方放。”他坐到李曙宇身边给他找零食吃，“留在我这儿给他孙子糟蹋吧。”
“尝尝，我和严峥都可爱吃了，不吃饭就吃这个。”严阁把饼干塞到李曙宇的手心，又利索地撕开包装，递到李曙宇的嘴边，“张嘴。”
看着他叼到嘴里，嚼嚼，眼睛“咻”地点亮小灯泡，柔软的沙发随着主人的动作随意揉捏变换形状，两人不由自主靠得极近。严阁几乎无意识地伸手揉了一把李曙宇的脑袋，“好吃吧。”有点得意，所以成年人声音压得低沉。
嘴里还有饼干的奶香味，李曙宇身下柔软的沙发却突然坚硬起来，他缩在角落里，破旧的衣服上带着脚印和在地上翻滚时留下的泥土。
爸爸在自己面前急匆匆地路过，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你妈在村里的诊所，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随便吃点。”
像是小时候无比渴望过的父亲的温情，在自己成年后的某一天，被一位温和的，年长的朋友给予了。
严阁伸手拿过李曙宇松松捏在手里的饼干，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惊醒了李曙宇，他几乎想从沙发上跳起来，可是柔软到没有形状的沙发不能给他任何助力，他挣扎两下，红着脸被严阁扶住手腕。
“对不起啊严老师。”他低着头不敢跟严阁对视。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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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阁抓着李曙宇的手心里打突，一边震惊于年轻人的敏感，一边又后悔因为自己过早的无意识引起来年轻人的误会，他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随便什么都好，哪怕是老师面对乖巧学生的喜爱都好，他迫切希望自己开口说些什么。
没想到是李曙宇率先开口，年轻人红着耳朵，反手握住严阁，声音小小，“严老师，我小时候就挺想让我爸抱抱我，或者摸我脑袋什么的，但是他吧，我们都不太会……”
不会索要，也不会给予，小少年还学不会翻找冷言冷语里藏着的爱意，青年时懂得了，遗憾却更甚。
李曙宇继续剖析，“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您摸摸我脑袋，我挺高兴的，就跟好几年的遗憾被补偿了似的。”他咧开洁白地牙齿冲严阁没心没地笑，刚才他说十公斤不重地时候也是这样的笑容。
严阁说不出话，年轻人的手心火烧云一样包裹反握住回来，暖和的橘色晕染开，严阁心软得一塌糊涂。
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又觉得应立刻挖一条地缝躲进去，刚入职被家长大骂误人子弟时都没有这样无地自容。
有该死率真的年轻人，又热烈活泼又没心没肺，还在担心他刚刚成年，还在担心自己是否是孤单太久，几乎都要给老太太家供奉的菩萨磕头请罪，因为一瞬间的不由自主带坏一个初升的太阳。
太阳有洁白的牙齿和红润的嘴唇，笑起来照亮半边天空，健康又活泼：“你真像我爸爸。”
李曙宇陷在云朵一样的沙发里，无处着力。他说出一段感人肺腑的真心话，才骤然发觉是否只是感动了自己。看着严阁的脸色像信号灯一样五颜六色地转变，他无措地攥紧手里的扳手不敢说话，心中认定一定大大冒犯了严老师。
“严老师，我去给您看看天然气。”年轻人最擅长的就是躲过这一阵儿再说，由此少挨了亲爸的很多打，如今机灵地从沙发上打滚离开，同一招甩得干净利落，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慢一点。”严阁想说，可是身体歪倒在沙发上，声音掐断在喉咙里。
还是羞耻，他干脆直接埋下头。
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要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来做身后的那只手吗？无论身上有没有绑住安全绳，踟蹰不敢迈出第一步。第一反应是把责任推给一个年轻人吗？希望他懂得，甚至敏感又了解，希望他先说出口，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于是心安理得的得到结果。
被快乐的犬科从土里刨出来，严阁躺在草地上，伸手吗？不伸手抓住他柔顺美丽的尾巴尖，就要跑掉了。难道期盼一只活力满满的小动物为你驻足吗，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它总是在救人呢。
还是躺下晒晒太阳就算了？等他冰凉的鼻头到处嗅嗅，再把自己拱回土里去，就心安理得闭上眼睛吗？
等严阁搓着脸走到厨房门口，李曙宇正撑着煤气灶背对着厨房门。
严阁看他面前升腾的蓝色火焰，一些吃嫩草，一些失前蹄，几个大字从火焰里飞出，唱着歌围着严老师的脑袋转圈。
“严老师？”李曙宇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眼圈红红的，严阁自觉简直十恶不赦，一句“宝贝爸爸抱抱”就在嘴边，捏着大腿堵上六年的教师尊严咽了下去。
“严老师，你家天然气很好打火啊。”李曙宇吸吸鼻子，手腕一扭，一转，火焰在他手边升起来，“你看，就像这样。”
“哦，哦，是吗。”严阁眼神坚定，“难道是我的手法不对？这是我新换的煤气灶。”
“那可能是吧。”李曙宇摸摸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的光滑表面，拽过严阁的手按在旋钮上，“你要往下轻轻压住，再转，就能打着火了。你看。”
“啪嗒”一声，火焰重新升起，柔和地晃动着。
严阁正在发呆，附上来的手指倏地离开，“你试一下呀。”手指的主人小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