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应小千摇着夏阳的胳膊：“你有伤还是别做了，我们出去吃吧。”
第十四章
三人在一家粤菜馆坐了下来。
天已经暗了，包间里暖融融的，竹笼灯安静地洒下暧昧的柔光，喧闹声隐隐从窗缝透出，恍如隔世。
应小千扯了扯夏阳的衣角，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样儿：“哥，咱两吃饭干嘛还带别人啊，你朋友吗？”
“嗯。”夏阳专心倒茶：“不算朋友，加双筷子而已，人多吃得香。”
应小千嘴角抽了抽：“他像是来吃饭的吗？”
对面坐着一个斯文至极的男人，高挺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封文丝毫不受干扰，专心读者一本厚到能当砖头的《西方哲学史》，时不时蹙眉貌似在思考。
装什么装，上回在警察局踹门的不还是你。应小千在心里早已把封文模样的小纸人扎成蜂窝煤了。
还没开吃气氛就搞得这么严肃，屁股怎么坐都不舒服，他一边腹诽一边偷偷观察夏阳，他哥倒是自然的很，净手品茶，一会儿都没闲着。
好不容易挨到服务员上菜，假书生终于有板有眼地把书合上，应小千松了一口气，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东张西望的，似乎也没什么胃口。
有时候就是这样，脑子里想着吃这吃那，真把食物端到面前，好像也没什么食欲。
夏阳瞥了一眼就知道这货又犯毛病了，理了理袖子给他盛了碗乌鸡汤，
应小千的脸上立刻笑出一朵花：“谢谢哥。”
还是他哥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应小千打小第一眼看到这个大哥哥，就死皮赖脸地非要人抱，他老爹要想把自己薅下来，绝对哭地要把整栋别墅掀翻。长大后他哥在他眼里就是最完美的男人，身高腿长，事业有成，当初池萧炎把人拐走的时候，自己还在学校厕所偷偷抹了半天眼泪。
“多吃点，大学还能长个。”在餐桌上夏阳习惯了照顾别人，又盛了一碗给封文递过去。
封文凝视着鸡汤推了推眼镜：“你觉得思维和存在何为本原，同一性是促进进步还是造成灭亡？”
啪！
应小千被噎了一下，鸡骨头掉进碗里溅了一脸汤。
夏阳权当没听见，汤碗放在玻璃转台上，爱喝不喝。
原本饱满的桃花眼在金丝眼镜下多添几分柔色，没有收到预期的反馈，封文眨了眨眼又道：“你说形而上学为什么一定是最优解？自由人的联合体还会不会有新的答案？”
夏阳用看智障的眼光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动声色继续剥虾，然后将晶莹雪白的虾肉连带盘子一起端给应小千。
哪里出问题了吗？封文还不甘心：“你觉得……”
“你多大了？”夏阳突然抬头打断他，再聊下去简直是大学思想政治理论必修课了。
乌鸡汤确实美味，肉质滑嫩，汤绸味香，应小千捧着碗，碗沿上方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三十五。”封文很贴心地将夏阳爱吃的菜转过去：“怎么了？”
夏阳摇摇头，应小千很狗腿地给他夹了块脆皮豆腐：“哥，你吃。”
银灰色头发被揉得蓬松，他咧着嘴享受夏阳的爱抚，谁知面前的男人突然问道：“谈过几个了？”
“咳咳！”假书生和真学生都被呛到了，应小千的脸憋得通红，又惊又喜：“哥，说啥呢，我还小，再说，还有外人在呢。”
他哥抬头看封文：“我在问你。”
“……”
应小千的嘴巴张地更大了，紧接着便看到夏阳朝自己抬抬下巴：“他不是外人。”
封文故作意外地挑了挑眉，眼角却忍不住舒展开来。
原来是喜欢打直球，难为自己曲线救国这么久，不过，这么快就领着见家人，还开始追究前任，会不会太心急了。
“谈过一个……” 封文点了点太阳穴作思考状，碍于应小千在场，本来想假模假式糊弄一下，但对上夏阳泛着湖水的瞳眸，谎话越说越别扭：“谈过一……二三四五个吧。”
他们……有故事？！
应小千瞬间瞪大双眼，瞧瞧这看看那，简直比自己相亲还紧张。
夏阳微微低头，沉默地嚼着豆腐，粉色的嘴唇湿润着蠕动，前额的刘海垂下，在瞳孔打下一片阴影。
封文看得喉咙发紧，不自在地松松领带，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三个人三种心思，包间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地有些诡异。
脆皮豆腐外焦里嫩，越嚼越香，夏阳吃完一个想问封文要不要尝尝，谁知旁边的人率先坐不住了。
“我问你！”应小千一忍再忍，终于气得大拍桌子：“你怀着这些龌龊心思多久了，到底谈过几个，今天坐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屁颠屁颠跟在夏阳后面十几年，他哥眼珠子一转应小千就知道夏阳是尝甜的还是吃辣的，瞧这场面，他满脑子就一句话，我哥被欺负了。
欺负谁都不能欺负我哥！
夏阳：“……”
封文：“……”
见对方不说话，应小千顺理成章觉得那个装逼佬被自己质问地心虚，更加义愤填膺：“我警告你，别他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有多少存款？几套房？副驾驶坐过几个人？装个尾巴就是狼了？身上画几条杠就是虎了？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小千！坐下吃饭！”夏阳把碗一放，不怒自威。
“他不是什么好人！！”
“吃不吃？不吃现在回家！”
应小千握着拳头较劲，最终还是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坐了回去。
封文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轻蔑，不屑，还带着点得意。小屁孩儿一个。
彻底聊不起来了，这顿饭草草结束。
到了路边，夏阳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我不送你了，你先回去。”
本来今晚就没骂够，应小千抱着胸，傲居地朝封文挑衅：“还不走？一个人不敢坐车啊，我屈尊送送你？”
夏阳拉开车门伸手将小孩塞了进去：“听话，先回去，我有话跟你封叔叔说。”
假书生刚刚还偷着乐，这会儿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差辈了吧。
眼见着出租车载着猛拍车窗的应小千越来越远，夏阳叹了一口气。
“多大了还说悄悄话。”封文心里忍不住偷笑，这么黏人以后有的烦。他走近一步，颇为好脾气地把耳朵凑过来：“我不告诉别人。”
没有声音，只有呼出的热气打在耳畔，潮湿黏腻。
封文抿了抿唇：“你要是不说话的话……”
“我不喜欢哲学。”
“什么？”
封文蓦地抬头，调侃的脸色沉静下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我不喜欢哲学。”夏阳又重复一遍：“当年的专业是调剂的。”
金丝眼镜还架在鼻梁上，两道墨眉拧在一起，倒真像解不出来物理大题的学霸。
夏阳深吸一口气：“人不是物质，所以调查代替不了了解对不对。”
身旁车流如梭，只来得及留下一道道虚影。
“我并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们之间只有虚无的试探和缥缈的摸索，而且……”清瘦的男人顿了一下：“倒退十年的话或许会很有意思，但我们都不是小千这个年纪，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然后强势地想要插进来，可我好像除了你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熟悉。”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夏阳急促地打断他：“或许你冲动了，我并不觉得我们合适，而且，我才结束一段感情，将七年的感情弃之敝履，然后立刻和一个陌生人开始新的生活，你真的喜欢这样的人吗？”
远远传来一声车鸣，划破这个朦胧却即将清醒的夜空。
第十五章
封文笑了一下：“你是在怪我没对你说实话？”
“在尝试让别人理解我的想法上，我总是个失败者。”夏阳有些自我放弃地摇头，转身就走。
“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封文猛地拽住面前人手腕，眼神如鹰钩般剜在他的后脖颈上：“有五个前任，第一个是模特，后来跟山东卖啤酒的跑了，第二个过了一夜，第二天抱着我的皮带钱包也跑了。”
“我没兴趣知道这个。”任谁听得都臊得慌，夏阳不自在地挣了挣，反倒被握地更紧。
“第三个是演员，”封文强势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眼里泛着血丝，“在一起一年半，时间最长，为了一部国际电影爬了导演的床，第四个是财务，滥用权限，公款似挪，现在还在第二监狱蹲着。”
“封文，放开，你总是这样！”
“最后一个是女性，我跟她在英国结了婚。”手腕被捏地通红，禁锢的血管终于得到释放，封文两手攀上夏阳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将人扳向自己：“老太太当时在手术室，以为自己不行了，非要在临走前看孙子成家，我们约定好的，我给她钱，她私下在外面怎么玩都行，别闹到明面上来，但是……”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生，夏阳的心却像被针扎一般：“别说了，我没那个意思。”
“她是伯明翰人，跟华人生了一个孩子，我跟她离了婚，某一天晚上她把孩子悄悄塞进我们家后花园，留下三百英镑，然后从此消失地无影无踪。”
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夏阳已经忘了反抗，略微呆滞地被一只大手包裹住手心。
“我封文，对你绝对没有谎言，这是感情经历，还有学习，工作……”男人的语气异常坚定：“我认定你了，所有的一切，只要你愿意听，毫无保留，推心置腹，你说我们不了解，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巨大的震惊如覆顶的雷云，叫嚣着在心口炸开，夏阳奋力挣脱封文，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蠢货！”
难言的情绪在心口横冲直撞，大脑少见的出现片刻空白，顿了顿才开口骂道：“才见几次面就口口声声要毫无保留，你喜欢我什么？你熟悉我什么？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吗，简直天真的可笑！三十五岁活得不如十五岁，
你活该被骗！活该被抛弃！感情上的巨婴，你……”
气到说不出下文。
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立场愤怒，夏阳说不清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越来越难以自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绪滑到一个未知的角落。
“我相信你。”封文满不在乎的偏头：“大不了再被骗一次。”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无可救药！
夏阳恨恨地转身，几乎是逃跑般迅速离开，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失态的话，近乎是一片天的重量压在心口，喘不过气，溃不成军。
心脏在跳，跳地他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