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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 蕉三根 3790 2024-05-23 00:00:00

索寻说到这里就沉默了下来。陆歆一直皱着眉头在听, 见他停下来, 适时地给他倒了一杯茶。饭是在美术馆附近吃的, 找了一家评分很高的小馆子,但是人太热闹,吵得没办法好好说话,他们最后还是回了归去来山房, 这里比安洲路要稍微近那么一点点。他们谈话在二楼的小会客厅, 索寻比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放松了很多, 低头看了一眼陆歆泡的茶——果然是武夷山雀舌。

“后来呢?”陆歆轻声地追问,“怎么还是写了这个故事?”

索寻端起茶杯喝茶,笑了一声:“灵感找到了呗。”

《隔都》的灵感是索寻在加尔的那些访谈录里找到的。故事里的年轻人来自立陶宛的一个优越的犹太人家庭,他精通多门语言,擅长写诗和弹钢琴。他们得到了当时的日本驻立陶宛大使杉原千亩的帮助,在1939年顺利抵达上海,在这里中转等待,寻求前往美国寻亲的机会。在隔都的日子很不好过,他们十个人挤在一个很小的公寓里,没有食物,没有隐私,也没有尊严。音乐和诗歌在此时都显得那么无用,只能折磨他纤弱的灵魂。但他做体力活赚取食物,照顾家人,坚持祷告,努力活下去。他和身边的各种人都交上了朋友,德国来的犹太人,奥地利来的犹太人,俄国来的犹太人,中国人,甚至日本人。他是隔都里最快掌握汉语的人之一,也是最早得到日本人批准可以离开隔都去租界工作的幸运儿之一,甚至每个周末,他还可以去饭店里跳舞——直到他的中国人朋友被日本控制的当局逮捕。年轻人因为某一个善人而对日本民族产生的一厢情愿的好感终于被彻底粉碎,侵略者露出了他们的獠牙。情况开始急转直下,他不再有工作。1943年的冬天,隔都饿死了上百人,他的亲人亦在其中。故事的讲述者是他活下来的侄子,后来在美国定居。他回忆,他的叔叔最终选择吊死了自己,就在隔都解放前的那个春天。而他的挚友,那个被日本当局逮捕的地下党,在他们一家人离开上海前重新出现。在得知年轻人的死讯之后,这个中国人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伤心和遗憾,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话:“他读了太多的诗。”

就是这句话最终打动了索寻。

第一版大纲他只用了两天就写完了。他非常确定自己多少是有一点偏题的,意外的是,尤总很喜欢,甚至不需要他把成品剧本拿出来,定了主要角色就可以开始挑演员,把班子先组起来。钱不是问题,只要索寻想拍,淞沪会战都能给他拍一遍出来。那是八月,索寻记得很清楚,《粉鬂》即将上映,他的日程上排满了路演。他承诺尤总,等忙完了路演就会开始着手《隔都》的剧本。

也许是太得意忘形了吧。索寻有的时候想,可能就是那段时间太顺了,他才会在采访的时候放松了戒备,说出了那些让人有空间去曲解的话,惹出了那么多的麻烦。在那场闹剧般的路演结束以后,索寻几乎庆幸他手头还有《隔都》要写。

他没有跟陆歆说得很详细,至少没有他自己脑海中回忆的那么详细。创作过程里的痛苦并不比他毫无头绪的时候减轻多少,尤其是在参与创作的人不再只有尤总以后——雄厚的资金支持也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有资格来对剧本指手画脚,宣传部的“重点扶持”换句话讲就是一只时不时要伸过来摆弄摆弄的手——但在陆歆面前反刍这种痛苦没有意义,尤其是索寻不可避免地想到安德烈。

只有站在此时此刻回忆,才清晰地看到他当时变得有多依赖他。他们默契地当做路演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因为最近做的那个梦,索寻甚至有一些不太确定那天晚上安德烈是不是生气地从他房间里出去了,还是他们其实又说了一些话。总之,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讨论“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的话题,索寻那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完全交给安德烈,包括写不出来的痛苦,被一再干涉的烦躁,还有对自我的质疑与焦虑……甚至没有想过这是否应该是安德烈来跟他分担的。他们就这样在一起生活,并且以为还能这样生活下去很久,很久。就像故事里的那个年轻人曾经在周末去租界的饭店跳舞。

他安静了太长时间,直到面前的红茶已经凉透。陆歆没有追问,耐心地等他自己讲下去。

“我写了六个……七个礼拜?”索寻不太确定的样子,“写完了。”

陆歆眨了眨眼睛:“这算快还是……”

“快。”索寻甚至有点自豪,“超级快。《粉鬂》我写了三年。”

他有点儿自嘲地笑了笑,一个项目推进的速度有的时候跟剧本的完成度真的毫无关系。只跟钱有关。

“为什么最后给别人拍了?”

索寻托着下巴,谨慎地措辞:“我……说错了话。”

陆歆困惑地看着他,没听懂。

索寻笑了:“我在不该说错话的场合说错了话,冒犯了不能被冒犯的人。所以我出局了。”

陆歆十分不满的样子:“但他们还是用了你写的剧本?”

索寻耸了耸肩,好像因为有人替他鸣不平了,自己反而云淡风轻起来。他当时连争都没有争一下,从一开始《隔都》就没有属于过他。

“当然,我的剧本没有填补得非常详细。台词基本上一句都没写,就是一幕一幕的场景过过过,飞快走情节这个样子——所以可能也不应该说这个剧本‘完、全’是我写的。”索寻着重了那两个字,“方导是我的同学,背景跟我很相似,他们可能觉得方导来接盘最合适……上映以后我看了,保留了70%左右的情节吧。”

当时项目还在最初的阶段,除了内部做决策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定过他做导演。索寻离开得非常配合,可能这也是《隔都》的剧本最终还是保留了大部分的原因。索寻看完以后甚至很想感谢他们没有删掉那句话,“他读了太多的诗。”只是不知道应该感谢谁,尤总,还是他们后来请来的编剧老师,或者是方茂兴。

陆歆还是皱着眉头,没忍住身体前倾,多问了一句:“你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索寻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说了,你要笑我的。”

“我怎么会……”陆歆噎了一下,突然反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笑话你?”

索寻还是没说。那是很天真、很冲动的一句话,即便是在那个时候,索寻也已经不再是可以用“年轻气盛”几个字来开脱的年纪了。索寻没什么根据,但就是一种感觉,陆歆并不是祝岑松那种文艺青年,会觉得他一直很酷地在反叛这个世界——如果他真的是就好了。索寻甚至想过,如果他始终保持了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刺,大概还能赢得看客一声赞叹,只可惜他已经对这个世界妥协过了,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终于“懂事”以后,再说出一句“不懂事”的话,就显得没事儿找抽,不可原谅。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因为我自己都想笑话我自己。”

陆歆长久地看着他,轻轻地往后仰了一下,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突然低声道:“索寻,我想了解你。”

索寻有些意外地睁了一下眼睛:“我不是正在跟你聊吗?”

《上海1939》其实是他写的剧本这事儿可不是一般朋友能够知道的!

“不是这样……”陆歆摇了摇头,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话似的,“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你能够在我面前可以做你自己。”

这下轮到索寻皱眉:“我没有在你面前伪装什么啊?”

陆歆便说不出什么了,他无奈地看着索寻,然后抿了抿嘴,下了某种决心似的:“你心里对我是什么感觉?”

索寻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张了张嘴,又掩饰尴尬地笑了一声。还是心急了,他原本以为陆歆会更游刃有余一些。从陆歆表现出“别有用心”的苗头开始,他们总共也才吃了三顿饭。索寻自问对陆歆的态度还是可以的,他很坦诚,没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钓着陆歆。给出的信号也都比较正面,很明显是有意跟陆歆相处试试看的。但是陆歆突然这样问他,索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我……”

索寻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了起来,他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拿出来看——然而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开头显示“+33”,看起来非常像那种境外诈骗电话。然而索寻看了陆歆一眼,还是站起来接了这个电话。

“你好?”

索寻走到窗边,从归去来山房视野极好的大窗户里看着外面的夜景。电话里的人始终没有说话,索寻基本已经确定这就是个诈骗电话了。但为了逃避陆歆那个问题,他还是回过头,用口型对陆歆说了一句“抱歉”。陆歆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站起来收拾了已经冷下来的茶水。然后话筒那一头终于传来了一个让索寻完全没想到的声音。

“阿索,”安德烈叫了他一声,“是我。”

🔒第39章

索寻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李幼冬,还是在说他自己。

快十个月了, 这是安德烈走了以后他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索寻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跟安德烈之间那点儿引而不发的念和怨若能在腹中生根,这会儿都可以呱呱坠地了。陆歆端着茶具出去了, 索寻一时之间想不到该说什么,所幸安德烈直接替他省去了问候的尴尬, 单刀直入地问他:“你最近有和幼冬聊过吗?”

哦, 原来还是为了幼冬。索寻心里平白微恼,但又立刻被他压下去。他觉出安德烈语气里不同寻常的焦灼, 也跟着紧张起来:“最近没有, 怎么了?”

安德烈发出了“啧”的一声,听起来心烦意乱:“她刚刚和我大吵了一架,直接把我拉黑了。”

“拉黑你?”索寻听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

“她也想来巴黎。”

索寻没着急搭腔,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安德烈没继续往下说为什么李幼冬要去巴黎会导致他们俩大吵一架,索寻只好主动追问下去:“然后……?”

安德烈似乎没有心思解释太多,只顾着问:“她真的没跟你说过?”

“没有。”索寻跟他确认,“我一个多月之前见过她, 她完全没提这事儿。”

倒是把安德烈的家事透了个底儿掉。

不过索寻对此并不感到失落。虽然李幼冬一直没有告诉他上次去诊断的确切结果, 但他感觉李幼冬应该就是患了双相情感障碍, 低落的时候手机一关谁也不肯理, 兴头一上来就一副要彻底改变自己生活的架势。她就是刚想到要去巴黎所以就马上给安德烈打了电话, 索寻也不会觉得意外。

“她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索寻先安抚了安德烈一句,“你们怎么会吵起来?”

“我跟她说最好再考虑一下,她就突然炸了。”

“她有的时候是会这样,”索寻安慰他, “就很烦躁。她控制不了。”

作者感言

蕉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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