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雁……”
江瑜几乎是本能的,哽咽一般的念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但他的声音实在太嘶哑,长时间的昏睡让他几乎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他知道程雁是假的。
也知道那个夏天不过是睡梦中虚幻的泡影。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世界一片一片破碎。
就像他眼底一点点黯淡下来的光。
可是江瑜仍旧自欺欺人的,不愿从那个永不消弭的夏天中清醒。
甚至有那么一刻,江瑜甚至想过永远沉溺于那个梦境中的世界,程雁不会变成宴南城,他也不会听到那一句来自小宴南城口中的。
“可惜是个beta。”
没有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接受,七年的青春,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他以为的,灰暗生命中最热烈的阳光,都不过是一场随口的,幼稚的谎言。
如果这份录像在江瑜还未重逢宴南城的时候发到他的手机里,他跟本就不会相信,也不会关心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可是那个匿名消息的主人却仿佛能够精确的察觉到江瑜心底的每一个想法,能够在江瑜每一次以为自己将要得到幸福时兜头泼下冷水,也能够在江瑜心冷到极致的时候精准又毫无悬念的给予江瑜最后一击。
因为现在的宴南城,已经不值得江瑜相信了。
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耗尽了江瑜所有的心力。
也耗尽了江瑜对于“宴南城”这个人的所有信任。
宴南城忘记了。
可是他也不想再追问。
他甚至觉得,像宴南城这样的人,能说出那样的话有多么正常。
因为他本来就是那么想的。
那程雁呢?
“小瑜……你,你在叫谁?”
江瑜在混乱思绪中回过神,宴南城脸上还维持这那个可笑的紧张表情。
可他凝固的表情下,却渐渐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受伤来。
“程雁,他是谁?”
江瑜偏过了头,不愿意理睬他。
他看见窗外有一只摇曳的花枝。
孤零零的花苞含羞带涩的摇曳在冬日的寒风中。
江瑜不知不觉就被这一枝平平无奇的花枝吸引了视线。
甚至宴南城隐忍着爆发的吼叫声在他耳畔爆发开来,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说啊!程雁,程雁是谁啊!为什么你们都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嘶……”
江瑜吃痛的抽气声就像一盆兜头而下的冷水,把宴南城眉眼间的阴鸷暴怒浇了个一干二净。
alpha才意识到,他握着江瑜的肩膀太用力。
他把beta弄痛了。
可是……宴南城几乎是失魂落魄的想。
明明他是想对小瑜好的。
明明他在心里,早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小瑜当做他的爱人一样的存在的。
而他却好像总是在食言。
alpha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摇曳的花枝。
那支花,美丽的,含苞待放的,绚烂而美好的东西。
江瑜几乎是眷恋的看着它一点点消逝在alpha的阴影里。
短短这么片刻,宴南城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迅速的灰败了下去,让他看起来狼狈的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除了易感期,江瑜从来没有见过这幅样子的宴南城。
或许alpha心底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答案。
可他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相信。
病床上清瘦又美丽的beta忽然勾了勾唇。
但他的眼睛里却深的像没有一分阳光照耀的海底,黑沉,幽暗,波光若隐若现。
他几乎是笑着对宴南城开的口。
“你想知道吗?”
带着一种隐秘的报复心理,江瑜低声,一字一顿的,平静而愉快的告诉他。
“程雁是我的爱人。”
“他和你长的一模一样,就连这幅红着眼眶的样子,也相似到分毫无差。”
江瑜微笑着伸出去,白皙莹润的指尖轻柔的落在alpha泛红的眼尾,
像抚摸着什么世界上最珍惜又美好的东西。
他的语气几乎称的上是温柔的,而说出口的话题却冰寒的如同圣诞夜漫天纷飞的大雪。
“可是他死了。”
江瑜遗憾又怀念的望着宴南城震惊到心痛的脸。
“我那么爱他,爱到连一个名为宴南城的替身都能够容忍——”
“江瑜!”
宴南城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江瑜未说完的话。
那是第二次,江瑜在他眼里见到一种类似于易感期时的,被抛弃的受伤眼神。
你看这个人,口中说着爱他,却又一次次去伤害他。
最后竟然还对着他露出这种受害者一般的眼神。
“小瑜,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你,你明明那么喜欢我,你说你爱我,你说你愿意相信我。”
alpha几乎是急切的,语速极快的说着,但他眼底的绝望却越来越浓厚。
“小瑜……对不起,订婚这事我没想瞒着你,我只是担心你身体刚做了手术受不住——”
但江瑜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回应。
beta像是累了,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更像是,再没有什么好对他说的了。
他的眼神一从宴南城的脸上挪开,就恢复了这段时间以来,宴南城看见过无数次的漠然。
最后的最后,alpha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个答案了一般,一点点低下头——
他听着江瑜心口平稳的,缓慢的心跳声。
他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轻声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小瑜,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
“你不是要射穿你亲手插在我心上的玫瑰花吗?”
他一点点解开了胸口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绷带。
鲜血一点一点溢出来,沾湿了洁白的病号服,鲜艳血红。
像零落后糜烂的烂玫瑰。
宴南城沉沉的笑着,眼底甚至染上了几分疯狂的神色。
露出隐藏在鲜血之后的,被子弹毫不留情射穿过的,狰狞又恐怖的伤痕。
偏离了心口三分。
宴南城几乎是绝望又得意的,信誓旦旦的看着江瑜。
“你握枪的姿势那么好看……就像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一样,你上学时,枪法一定很好吧,”他沾着血的手强硬的握住了江瑜片刻前触碰他眼尾的指尖。
那一截纤细又白皙的手指在他手里如同恶鬼渺小的猎物。
江瑜想要抽出来,可alpha握的那么紧,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撼动分毫。
江瑜挣扎的心口都疼起来,微微喘着气,被迫对上alpha眼底强势又残酷的光。
“可是你的枪偏了,小瑜,你爱我。”
“你□□南城。”
“你舍不得杀了他。”
“我不爱他!”
江瑜感受到眼前甚至又开始隐隐约约的发黑,他胸口终于有了起伏,多日来白如金纸的脸色也渐渐有了几分愠怒的薄红。
“我不爱你,宴南城,你少自作多情。”
江瑜定定的看着宴南城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只是跑的气喘,手抖了。如果还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再给你一枪。”
“算你命大。”
……
宴南城出院在两周之后。
但江瑜的身体却恢复的比他想象中更慢。
就连微微的运动,也能引起他的气喘和供血不足。
宋时在电话里问江瑜的状况,但宋时怀着孩子,江瑜不想让第一次当父母的小俩口还要为他的破事担心,便只说一切都好。
关于那场婚宴的报道很少,不同于订婚之前媒体的大肆报道和高调宣扬,被中途打断的订婚宴连同神秘衰落退出商场的赵家一起,就连宴南城和那个赵家的小Omega一同出席宴会的合照都仿佛凭空消失,再也看不到一丝踪迹。
当然,这些是以江瑜的视角知道的,他不确定宴南城是不是又和之前一样控制了他身边所有的电子产品。
但江瑜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些了,江瑜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着窗外那一支摇摇欲坠的花枝。
明明冬天都还没有过去,这朵花枝却孤注一掷的抛下了她沉睡的同伴们,在寒冬中毅然决然的探出了枝头。
江瑜觉得她大概是要被冻死了。
漫长的睡眠过后,江瑜每天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朵似生似灭的,愚蠢又脆弱的花苞。
然后一天又一天,当宴南城又一次走近他的病房时,江瑜像从前一样偏过头,不去看alpha崭新的西装。
“小瑜,我来看看你。”
“我说过,我们结束了。”
这是江瑜在医院第不知道多少次对宴南城说出结束这两个字。
他第一次对宴南城说“结束”的时候,alpha怔愣了片刻,却还是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掖了掖江瑜的被角。
“宴南城,你要关着我吗?”
江瑜问的很平静,他脆弱的心脏也禁不住情绪太大的波动。
alpha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一般,江瑜轻声告诉他他是替身那天的绝望和愤怒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了,宴南城就像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恋人,就算工作到再晚,也要毫无怨言的陪着江瑜直到深夜。
可是江瑜不想看到他这张虚伪到恶心的脸。
他甚至不想用“分手”两个字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江瑜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哪怕片刻的,在一起过。
又谈何分手?
宴南城声音稍微有些颤抖,却被他很小心的掩饰住了,他轻声道,“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身体还没办法出院。”
江瑜不想再和他多话,除了这一句话,江瑜落在窗口那朵花苞的时间甚至比落在宴南城身上的多得多。
终于有一天,宴南城抱了一束鲜艳娇嫩的花束到江瑜病房。
他笑的刻意,刻意放轻了说话的声音,刻意穿了一身和平时格格不入的,显得他更加年轻的运动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