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是一个低沉但不喑哑的声音。
谢琛行得到允许便开门进去。
两人相视。
大僧:“不知施主,这么晚了到访我寺是有何事?”
谢琛行:“不瞒师傅,我确实有事。”
忽地,大僧先是迟疑,半晌后问出心中所疑:“施主,我看你有些眼熟,有几分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故人。”
谢琛行对着大僧双手合十行一礼,边说着:“莫念师傅,好久不见。”
这样一来,看着他的举动、神情和样貌,大僧逐渐有了印象,道:“原来是谢家小公子啊,经年不见,如今已是这般意气风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令尊如今可还好?”
谢琛行微颔眸,淡淡说:“谢师傅挂念,只是家尊已过世多年。”
“什么?”
“此事日后我再与您聊过,只是眼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莫念师傅您为我解答。”
大僧努力平复心情,“好,你但问无妨。”
谢琛行默默吞下了一口口水,心中莫名忐忑开口问道:“您可曾见过一个名叫项胜羽的人,他身上带着伤,或轻或重,我得到消息他被一个僧人带走了,不知您,可有耳闻?”
大僧对上他的眼神,不禁心中有些震惊,道:“有。”
连谢琛行自己都没感觉到,刚刚他说话时心底的渴望都溢到了眼睛里,直到他听见“有”的那一刻又加重了几分。
谢琛行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嗓音几欲发抖:“那,他,他人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
“他……”
“师父!”
被一个尖利的声音叫住,房间中的二人都被惊到,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看向外面。
“师父!”
“师父……”
来人跑得几乎虚脱,靠门框撑了一下才站稳。
“修心,你何时慌张?你师弟呢?”
修心不停喘着气,表情悲痛,眼泪充盈眼眶,“噗通”一声跪地,声音哽咽道:“师父,我没能保护好修缘。”
大僧坐不住了,眉头微皱问:“修心,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修心忍不住哽咽:“我们采撷完回来,在林外碰到了一群人被豺狼袭击,就施以援手,而后,而后修缘独自将那群豺狼引开,再后面,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了……”
一听到“林外”,谢琛行心中就暗感不妙,若是寺中的僧人因为救自己带来的人舍了命,那自己还真挺过意不去的。
于是,他小心抚慰道:“小师傅你先别着急,你的师弟不一定有事的。那一带按理说应不该有豺狼出没的,应该是那群人里有谁不安分,才招来了狼群,而且那片树丛枝杈都杂且高,说不定他现在正聪明的躲在上面呢,就是需要注意下蚊虫和毒蛇了。你先缓一缓,我现在和你一起再去仔细找找。”
此人说话莫名让人觉得舒适,修心当下也顾不得抽噎,跳起来说:“我们现在就去!”
谢琛行笑着点头。
他又转过身对大僧说:“我刚刚问您的事情,等回来再继续听您解答,眼下还是找人比较重要。”
大僧微微颔首。
等二人的身影从屋檐下消失,大僧才感叹道:“凤凰有缺,但终有一圆呐,兜兜转转,实为皆是命中所注定。”
林间。
两人各执着谢琛行事先备好的手电筒穿梭着。
好一会儿。
“修缘!”
“修缘,你在哪里啊?”
“修缘!”
……
谢琛行:“要不我们分头找吧,这样效率更高一些。”
修心拒绝他的提议:“不行,你对山上的情况又不清楚,我不想再从我身边弄丢任何人了。”
谢琛行:“……那我去前面一点看看,你把后面再看一下,彼此不离开二十米。”
修心点头:“好。”
两人说完,斜前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致使两人瞬间警惕,修心默默关上了手电筒。
接着又是一阵,听着好像是上方,从树上传来的!
而后“歘”的一个些许沉闷的点地声,斜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再接着这个身影发出了一个虚弱且有些低哑的声音,“修心……”,然后“咚”的一声栽倒下去。
修心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打手电筒就立刻飞奔过去。
“是修缘!”
谢琛行也立刻跟上前去。
修心先是查看了地上人的情况,皱眉道:“修缘你受伤了。”
那人不答,只是闭着眼,仿佛很累很困,下一秒就要睡着。
随后修心又注意到他蜷缩的臂弯,探看,里面竟安安全全地包着一窝小兔子。而后修心小心翼翼地抱出它们,轻声对谢琛行说:“劳烦施主,先帮我照看一下它们。”
谢琛行不语,轻轻点头然后接过小兔子们。
只见修心小心地将地上的人搀起来,明显看得出来,他的腿部和手臂都有伤,所以修心又轻轻将人的左臂搭在自己的右肩,右臂搭左肩,之后微微蹲下身体,再一起身就将人背在了身上。
谢琛行从修心手里接过手电筒,想着打开帮他们照下路,就听到修心背上的人开了口,声音极低沉:“别开灯,那群畜生应该还在附近没跑远。”
谢琛行莫名有些错愕,呼吸、心脏、整个身体都怔住了一下,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带着疑惑和不确定的陌生但又掺杂着几分相似的熟悉感。
这间寺庙里他只记得也只认识大僧一个人,至于其余的,以及这间寺庙总共有多少人,这些他不得而知,所以疑惑也变得有情可原。
只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联想,所以他看着眼前这人的身形,也有些熟悉,不过要比自己心中所想的人要单薄一些。
夜色中,只能凭借微弱的月光隐隐可看出的面部轮廓,由于他是偏头靠在修心的肩头,所以只能看到鼻梁和下颚的部分,他仔细的注视着、观察着,努力地将所能看到的与记忆中的一点点贴合,越来越难以按下内心深处的跳动。
他忍不住伸手向这人的脸上摸了去,略微颤抖的手指都还没真正触碰到,那人便像是有了感觉一般随即换了个方向偏头,刚好将自己的正脸露了出来。
这一刻,谢琛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心里那道年久的石堤瞬间瓦解崩溃,暗夜掩饰了他的泪眼,却没有遮掩他挤压许久发自内心露出的笑意。
近在身边的修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尽管很是疑惑:“施主……”
谢琛行回过神,未触碰到的手虚空地抚过他的脸颊,而后强装作若无其事般,柔声道:“走吧。”
至此,他每走一步心中便是一阵五味杂陈、翻涌不止,只是转换到脸上时又变成了一副“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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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香榭台3
一见到大僧从项胜羽的禅房里出来,修心和谢琛行两人立刻都围了上去。
修心急切问:“修缘怎么样了?”
谢琛行心中也是这个问题,于是迫切等待着回答。
大僧微顿:“无大碍,同平时你们调皮受伤没两样,更不及他曾经受过伤的分毫,只是失血过多又太劳累所致昏厥,就让他好好休息下吧,差不多明日便会醒来。”
听话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大僧又道:“还有你们俩,时候不早了,折腾了半夜,也赶快去休息吧。”说完便交待修心将谢琛行领到在他们出去期间已经为他收拾好的禅房。
走之前谢琛行欲言又止,因为今日确实是太晚了。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被大僧捕捉到了。
于是夜半时分,大僧叩响了迟迟未关灯的谢琛行的房门,而后两人聊至天亮。
至清晨。
大僧又邀请谢琛行一同用餐,他欣然赴之,仿佛昨夜的未眠对两人并没有丝毫影响。
饭菜是修心做的,大致扫过桌上的菜,同曾经一样满桌皆素,唯有一盘白色是清炒豆腐。出于基本的礼貌和感谢,谢琛行象征性的吃了些。
由于遵循着“食不言”规矩谢琛行期间一直没开口,所以等吃完才开口问:“那项……修、修缘他……”
修心知他要问什么,便直接答道:“我今早起床去看过他了,还没有醒来,厨房给修缘留了吃的,施主你可放心,我看你刚刚就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再吃些?”
谢琛行微微一笑:“嗯,不用了,我已经吃好了。”
“我去看看他。”
修心欲张口阻拦一把被大僧按住,摇头示意他,表示随他去吧,修心这才闭了口心带疑惑的又吃起碗中的饭来。
转眼,谢琛行来到了项胜羽的房门前。
他平复着内心的剧烈跳动和略微沉重的呼吸,先是轻轻敲了两下,没有回应,得兴许是还未醒来,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这里不比他们年少时的房间,全部景象随门被打开便一览无余。
因此,他看到的景象是,床上棉是掀开的,已然没了人的身影,忽然刚平缓些的心跳又再次加速起来。
他醒了!
事不宜迟,谢琛行立刻转身跑出房间。
开始在这并不算大的寺庙中疯狂寻找项胜羽的身影。
过程中发现,本想问一下大僧他们有没有见到人,结果莫名连这两人也找不到,于是他就开始了一个人独自里里外外跑着搜寻。
直到大殿前,他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立于中央那颗大树之下。
于是他放缓了脚步,慢慢向着所想靠近。
树龄久远,高超出寺庙屋顶,名为银杏,正值枝繁叶茂,一幅金黄之象绚烂夺目,此时树下有一人,身形欣长,素衣白裳,面色因伤微苍,恰与美景完美相融。
忽,一阵微风拂来,绕过谢琛行的后颈,扑向院中央,顿时,经风这样一吹本就摇摇欲坠的金瓣瞬间纷纷淋淋飘落,此刻带着心事站在树下的人被淋得茫然微微仰起头查看,见状,早有预谋的金叶立刻抓住机会贴到他的身上、脸上。
被这一砸,项胜羽不迭低下了头,等他再抬起,便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鞋慢慢到上一身浅色简洁西装的男人。
待看清了男人的样子,项胜羽瞬间呼吸一滞,心跳骤停。
一瞬间,他觉得有些恍惚,因为这些年来,这个人、这个情景都只在梦里才出现过,可现在明显要比梦真实,真实到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因为他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谢琛行的脸,所以说如果这是个梦的话,那这个“梦”真的太过清楚、太过逼真了。
于是在他稀里糊涂间,对着对面双目含笑的谢琛行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谢琛行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始终极温柔地望着他的双眼,柔声答复道:“我们何止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