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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面雨 吴百万 3538 2024-05-24 00:00:00

就在江弛予吃痛之际,她两指轻巧一夹,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一只钱包。

这是一个略显寒酸的钱包,因为使用时间过久,表面的 PU 革已经皲裂起皮。女人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点了点,嫌弃道:“只有这么点?可惜了那条大肥鱼。”

江弛予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手上的动作,不发一语,额角的伤口又隐隐痛了起来。

“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江小青注意到了儿子的目光,她将空钱包砸在男孩的脸上,道:“把门口的衣服洗了再睡。”

说完,女人在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桌前找了个空位,打开了打包回来的麻辣烫,一遍刷着手机一边吃了起来。

阳台上没有灯,江弛予借楼下房间映上来的桃红色灯光,洗着女人换下的吊带衫护士服。虎口处不知何时留下了一道伤口,肥皂一杀,火辣辣地生疼。

江弛予洗完衣服回房间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吵醒江小青,拉开床边的衣柜,侧身躺了进去。

衣柜里空间狭小,潮湿黑暗,与房间里那无处不在的焦酸味相比,柜子里的霉味反而让人的鼻子好受许多。

也许是过了睡点,江弛予在黑暗里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睡意。他索性打开手电筒,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了那只破钱包。

钱包里除了几张一看就没什么钱的破卡,连硬币都被女人搜刮了个干净。江弛予打开夹层,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江弛予将身份证举在手上,对着手电筒的光静静端详着。照片上的人长相不赖,但头发比今天见过的略长些,表情也不怎么友善。他的嘴唇紧抿,嘴角微微向下撇,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郁铎”

江弛予看着照片上的人,轻声念了一遍身份证上的名字。

** *

这天晚上江弛予是怎么睡着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吵醒。

说是敲门不大准确,应该是锤柜门。

“别睡了,快起来!” 江弛予还没睁开眼睛,江小青就拉开柜门,探进头来。

江小青今天没有化妆,头发简单地扎成一束马尾,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素面朝天的江小青没了工作时的风尘味,看上去有些像香港电影里的玉女掌门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对她这样的人来说,长得太美未必是一件好事。她这一生经历过的苦难,大多都是拜这张脸所赐。

江小青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在她的催促下,江弛予草草套了件衣服,弯腰钻出衣柜。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眼下刚过九点。房间里不知经历过了什么,比他昨晚睡前还要脏乱,但是堆满了锡纸塑料瓶打火机的简易餐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碗面条。

看到这碗面,江弛予更加迷惑,平时江小青昼夜颠倒,通常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别说洗手给儿子做羹汤,通常都要江弛予准备好午饭伺候着。

今天突然整这一出,不知又在做什么妖。

“愣着干嘛?还不坐下吃面。” 江小青见江弛予呆愣着不动,用脚尖从身后踢了他一脚。

江弛予这才回过神来,来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伸进面汤里搅了搅。

面条是刚煮出来的,还冒着热气。澄黄的汤雪白的面,碗底垫着上海青,面上飘着两颗荷包蛋。

江弛予想起江小青年轻时在酒店里当过学徒,其实做得一手好菜,只是这些年从不轻易下厨。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白茫茫的热气中,江弛予挑起一筷子的面条。

“当然是你的生日啊,我的傻儿子。” 江小青看着江弛予,笑着说道:“生日快乐,儿子。”

“谢谢。” 江弛予埋下头,囫囵将面塞进嘴里。

为了给儿子做这碗面,江小青起了个大早。她生物钟混乱,一大清早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于是点起一根烟,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旁,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江弛予吃面。

“今天就满十七岁了。” 江小青抬起下巴吐出一口烟圈,扭头问江弛予:“十七岁了,是个大人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不用了。” 江弛予的整张脸都埋在碗里:“家里也没几个钱。”

“让你说你就说。” 江小青剜了他一眼,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别给脸不要脸。”

江弛予这才抬头看向江小青,半晌之后,特别郑重地对她说道:“妈,别吸了。”

这不是江弛予第一次对母亲说这句话,没错,江小青是个瘾君子。无论是她自己出卖身体得到的嫖资,江弛予辍学在夜总会当服务生的那点微薄收入,抑或是母子俩设局薅下的那点羊毛,一到她的手里,就化为了锡纸上那一缕青烟。

“也别再干这些勾当了。” 江弛予看着母亲,继续说道:“我们离开 H 市,我赚钱养你。”

江弛予的话激怒了江小青,上一个对她说这些话的男人,骗她生下孩子之后就不知所踪。

江小青大怒,扬手将烟头扔在江弛予的身上,将他为数不多的一件好衣服烫出了个窟窿。

“不识抬举,大人的事你少管。” 她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颤颤巍巍地点上,冷着脸说道:“换一个。”

江弛予深知他母亲的德行,这么多年了,绝对不可能因为他的三两句话改变。在他的印象中,年幼的自己曾死死扒着母亲手里的针头,也曾无数次哭着跪在地上恳求,同样的一句话说多了,别说听者厌烦,连他自己都跟着变得麻木。

于是江弛予乖顺地重新说了个愿望:“我想去南明山。”

南明山位于城市中心,主要景点是山顶的一座观景台,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如果不坐缆车的话,可以花一元钱坐公交车到直到山顶。

南明山交通便捷,不用门票,是每个来 H 市的游客必打卡的景点,但江弛予一次都没有去过。

“这个好说。” 江小青翻脸比翻书还快,听到儿子提出这个简单的要求,很快又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到江弛予面前,拨开他的额发,捧着他的脑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等妈忙完这段时间就带你去。”

 

 

第4章  冤家路窄

工地里的生活机械、乏味,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郁铎踩着小三轮,拉着满满一后车斗的水电预埋管件,一路摇摇晃晃地穿过刚洒过水的混凝土路。

陈力几个月前接了个活,在一个商品房项目里负责管道铺装。陈力只分到了几栋楼的工程量,但对他们这样的小班组来说,还是能捞得到油水。

郁铎将小三轮停在四号楼楼底的时候,四毛和阿升已经在蹲在升降机旁等候多时了。他俩都是郁铎的工友,一见郁铎过来,就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捻灭。

四毛刚染了头金色的头发,所以抓紧一切机会不戴安全帽。他嬉皮笑脸地迎上前来,一眼就看到了郁铎脖子上的红痕。

“郁哥,你的脖子怎么啦?” 四毛大惊小怪道,要说起来四毛的年纪比郁铎还要大上几岁,但他嘴上总是哥长哥短地叫着,久而久之,其他工友们不论长幼,也都跟着他喊郁哥。

“哟,还真是,看着像小妞挠的。” 阿升也来到小三轮旁,调侃道:“晚上背着哥们儿干什么去了?”

“谁告诉你是小妞了。” 郁铎抬手触了触脖颈上的伤口,吊儿郎当地笑道:“是小伙儿挠的也不一定呢?”

“郁哥,没想到你好这口。” 四毛一蹦三尺高,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你可得控制好自己,千万不要对自己人下手。”

郁铎恐吓四毛:“那可说不准。”

郁铎嘴上插科打诨,一提起这件事,心情可好不起来。那天那个小骗子踩烂了他的手机屏幕不说,还顺走他的钱包。钱包里除了各种证件银行卡之外,还有他刚发的五百块钱工资。

之后郁铎又去了罗马夜总会几次,别说要回钱包,连那个小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后来他想找夜总会经理要个说法,结果话还没说上两句就给人撵了出来。

四毛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追着问个没完。郁铎自然不可能和他们谈这些,他从三轮上下来,搬起一个管件:“别废话了,赶紧搬上去,力哥在楼上等着了。”

四毛是个心眼大的,每天嘻嘻哈哈,有他在的地方气氛总是过分活泼。三个人正在这儿往升降机里搬着管件,郁铎的电话响了。

郁铎掏出手机,看着裂成蜘蛛网的屏幕,只觉得更糟心了。

“嘿,别说,这妞儿还挺野。” 阿升知道郁铎的这台手机刚买没多久,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是罗马那边的姑娘吗?工资还剩一点儿呢,下班带哥儿几个一起去开开眼?”

工地上的老油子们是这样,一年半载开不了一次荤。在这大和尚庙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管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姑娘。

“还巴黎的姑娘呢。” 郁铎可没这闲心,他对着电话里的人应了几声后,转身对二人说道:“你们先搬着,我先上去一下,力哥找我呢。”

陈力这会儿找郁铎来没有特别的事儿,就是让他出去采购一些需要的配件材料。上次陈力寻花问柳回来,老板娘发了老大一通火,搅得整个工地人仰马翻,最后总包那边的负责人出面才得以平息。

不过这次之后,陈力倒是安分了几天。项目上为了赶工期,刚刚通知他们连夜加班。郁铎读过高中,在建筑工人里算得上 “高学历”,再加上他做事利落手脚干净,又擅长杀价,所以工地上这些零散的采买活儿陈力都交给他去负责。

赶在建材市场下班前,郁铎把材料清单发给了相熟的建材商。为了节省运费,晚饭后郁铎去了一趟不远处的建材市场,打算用工地上的小三轮把货拉回来。

去市场的路上,郁铎又路过了罗马夜总会。

这会儿是晚上七点,还不到夜总会正式开门营业的时候,但是今天这一整条街都格外热闹。夜总会大门外警车闪烁,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下围了一圈警戒线,十二尊不消费就别乱摸的女神像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作者感言

吴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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