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唇角轻勾,“不关我事?”
“怎么可能呢?”
但他也不再过多纠结这事,只温柔地摸了摸牛角,“将这牛和犁,送给那些凄苦的村子吧。”
“这犁要真是省力好使,就麻烦诸位大人,帮阿翁阿婆们改造器具吧。”
“小柚子,你明日去朕库房里,取上好的茶叶锦缎出来,朕要好好犒劳诸位大人。”
大司农和小柚子连声应是。
祁峟心情复杂地回了宫。他向来是奢侈爱享乐的性子,珍馐佳肴、美酒佳酿、绫罗绸缎……,贵东西有贵东西的好处,好东西当然讨人喜欢。
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祁峟发自肺腑地希望天下人能和他一起快乐。
这天,祁峟再次去了京兆府,不同于上次的喧嚣无序,今天的京兆府热闹又严肃,大家都礼貌恭敬的排队,没人大声哭闹,也没人撒泼。
京兆尹高高在上,独身一人坐在官椅上,却无端带着亲和力,人民对她敬重有加,却不害怕。
她一份一份地核验契书,条理有序的盖章留戳,动作从容而不慌乱;京兆府的官员左右分散,坐在她的两侧,一份契书由五人盖章,程序严谨至极。
祁峟隐在暗处观察京兆尹的工作,见她动作娴熟、神态闲适,恍然萌生了此王晔非彼王晔的猜测。
他眼尖地瞧见这个“王晔”左耳上侧少了颗旖旎的红痣,但他也没戳破表象、兴师问罪的心情,他才不在乎这个“王晔”皮下之人姓甚名谁,能帮他办事就行,左右他只发一人的俸禄。
祁峟默默缀在人群最后,悄无声息地排起了队,大概一两炷香的功夫,夏妍带着户部的人来找“王晔”议事。
祁峟站得远,听不清两人交头接耳在聊些什么,祁峟刚准备亮明身份去凑热闹,夏妍很快就走了。
来去匆匆。
这下好了,祁峟原本一分的好奇心酝酿成了十分,他看着悠闲从容的“王晔”,又看了眼步伐匆忙的夏妍,只觉得心脏小猫抓挠似的痒。
他想了想,决定跟着夏妍走。
京兆尹公务繁忙,祁峟实在不想浪费她的时间,更不想连带着蹉跎农人们的时间。
“夏妍。”
祁峟叫了户部尚书的名字。
夏妍一怔,立马转身,见是祁峟,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陛下。”
祁峟轻轻“嗯”了声。
见她脸色实在苍白,遂关心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夏妍摇头,“不是。”
“那你为何难受?”
夏妍抬头,直视祁峟的眼睛,“淮安王府的事。”
“哦?”
“众所周知,淮安王府有两个主子。”
祁峟莞尔,“现任淮安王娶了前任淮安王的独女,这才承袭了淮安王的爵位,所以实际意义上,淮安王府只有一个主子。”
“那就是淮安王妃。”
夏妍却不赞同,她痛苦地摇了摇头,“陛下,您不懂,那范氏承了淮安王爵后,使了些手段,让淮安王这一祁姓王爵变成了异姓王爵。”
“淮安王府的家事不再受宗人府控制。”
“这淮安王妃手中的权势,被那范氏分去了大半。”
祁峟:……
“这范氏,老淮安王活着的时候不过一任郡马爷;老淮安王死了他竟然真敢以王爷自居?”
夏妍点了点头,笑容带着凄苦,“陛下,现下不是忧心淮安王家事的时候。”
祁峟一噎,“是你先提的淮安王府有两个主子。”
夏妍理亏,忙把情况交代清楚,“陛下您下达了分地放奴追缴地税的旨意,淮安王妃很是配合臣的工作。”
“她将银子、土地、奴隶一一清点好,亲自带着账本地契来我们户部巷。”
“她这样配合的宗室夫人,我们还是头一次见,本以为这是一桩轻松差事,谁成想……”
“谁成想什么?”
祁峟急了,这转折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谁成想淮安王府,淮安王妃说话不算话啊!”
祁峟:……
“淮安王妃前脚将东西送来,淮安王后脚就带了淮安王夫人前来砸场子。”
祁峟震惊:“砸场子?”
夏妍叹了口气,深深瞥了眼祁峟,语带忧郁,“人家淮安王说了,他早就跟王妃分家了,王妃管后院里的事,夫人管前院的事。”
“现在王妃越过夫人,把前院的奴隶、土地、钱财也清点了,实在是僭越、无耻。”
“他不认这个账。”
祁峟有些茫然,“他难道不知道,朕要整治京都的风气吗?他不主动交奴隶交土地补地税,朕也会武力强迫他的。”
夏妍摇头,“人家淮安王才不在乎这个,人家可是淮安王呢!人家的先人可是太宗皇太女唯二的孩子,熹宗陛下唯一的兄弟呢!”
“他还说他是大祁有史以来唯一的异姓二字亲王呢!便是太宗皇帝、熹宗皇帝活着,也不会收他的税、分他的田、放他的奴!”
“人家还说了,王妃胆小怕事,可别连累他破财。”
祁峟沉默,“他确实是唯一的二字异姓王,毕竟之前的淮南王都姓祁呢。”
“对了,淮南王夫人是个什么称号。”
夏妍诧异开口,“陛下您不知道吗?当初是哀帝陛下举行的分家仪式,将淮南王家的产业一分为二,王妃王爷各自一半。王妃并世子继承后院资产--也就是老王妃的遗产;王爷继承前院资产—也就是老王爷的遗产。”
祁峟无语,“这怎么把大头分给外人了。”
夏妍叹气,“谁知道呢?许是哀帝可怜淮南王是个被扫地出门的男人吧。”
“哀帝不仅做主将遗产的大头交给了淮南王,还把淮南王的外室抬成了一品诰命夫人,使她以平妻的身份入门,与王妃平起平坐。”
祁峟:……
祁峟:?
这是什么炸裂的操作,天秀!
“不是,他们怎么好意思的。”
夏妍摆手,“谁知道呢,而且世子病弱,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杜后的意思是王妃诞育的嫡幼子继任世子。”
“但淮南王策反了哀帝,两人一通算计,这嫡幼子也暴毙离世了呢!”
“世子爵位也没落在那淮南王夫人的儿子头上,反倒是给一小妾的儿子捡了便宜去。”
祁峟:……
“王妃可还有子嗣存世?”
夏妍摆了摆指甲,轻描淡写道:“有啊,王妃诞育的小女孩还好好活着呢。”
祁峟悬着的心收回肚子里:王妃的子嗣要是死完了,他不介意收回淮南王爵。
“但是这个小姑娘的爹不是淮南王呢!”
祁峟无所谓地开口,“没关系,她外公是淮南王。”她娘亲也会是淮南王。
祁峟终于懂了那些老贪官一心一意给子孙后代积攒财富的心情—原来人努力一辈子,就是希望自己的血亲过上轻松惬意的生活啊!
淮南王可是祁峟的偶像太宗皇帝唯一赐下的王爵,他虽然不怎么关注淮南王家的事,可他还是很在乎淮南王的声誉问题的。
而且王妃本人也不错,忠诚于皇命,他很乐意帮她一把,也算是还了哀帝欠下的孽。
第60章 众生平等
祁峟闲着没事,就跟着夏妍去了趟淮南王府。
淮南王不愧是大祁国唯一的双字亲王,他的府邸雄浑古朴、大气磅礴;蜿蜒曲折的溪水潺潺涌流,灰黑色的石拱桥随处可见,名贵的兰花种植在花圃的每一个角落,分明是料峭春寒的季节,淮南王府却温暖一片,小风悠悠地吹,水波轻轻荡漾,像是阴雨缠绵的江南。
这座淡雅别致的苏式园林在一众红黄建筑中分外惹眼。
夏妍带着祁峟一行从侧门进入王府。
沿路的小丫鬟们都穿着嫩绿色的春衫,鲜活俏皮又不失温婉,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各自忙着各自的差事。
“王姊安好。”
“太后万福金安。”
夏妍和淮南王妃互相寒暄。
祁峟无视她们的客套,自觉走到主位,静悄悄落座。
淮南王妃亲自沏了热茶招呼他们二人。
“尝尝,这新上的碧螺春,茶水沁人心脾的甜。”
祁峟自然是给王妃面子,端起茶盏细细品尝,“茶是好茶,王姊沏茶的手艺确是一般。”
被嫌弃了手艺,淮南王妃也不恼,只道:“好手艺都是练出来的。”
“父王母妃在世时,我用冰水给二老沏茶,她们也不嫌弃我。”
“二老逝世后,我再没碰过茶具,本就稀烂的手法更加生疏了。”
“陛下今日来的巧,恰好赶上我幼子的祭日,这小儿生性顽劣,平日里就好一口碧螺春。我也是想他了,才取了茶具出来,准备亲自祭奠他。”
淮南王妃神色淡漠,声音里却满是母亲思念孩子的忧伤。
祁峟自知说错了话,勾起了王姊的伤心事,自觉道歉,“人死不能复生,王姊节哀。”
淮南王妃明显没被安慰到,她安排小厮将满满三大盒茶叶送到祠堂,摆在幼子的灵牌前,又将杯中茶水泼洒在地,“都是陈年旧事了。”
“也就我这个当娘的一直放不下。”
祁峟不太会安慰人,索性闭嘴。
夏妍适时开口,“小王子的悲剧,都是先帝的过错。”
“我和陛下今日前来,是想为王姊和冤死的小王子们讨回公道的?”
“公道?”
淮南王妃自嘲地勾唇轻笑,“能讨回什么公道,我儿子全死了,淮南王的爵位早就改姓易氏了!”
“长子死于身体孱弱,幼子死于阴谋算计;坊间都传言我这个女人生来不祥、克子克夫呢!”
夏妍沉默,“儿子死完了,你还活着呢!你女儿还活着呢!”
“你甘愿瞧着那范氏打着淮南王的旗号,欺男霸女、耀武耀威?”
“他甚至借着你父亲祖父的威名,诋毁谩骂陛下!他公然驳斥圣谕,为了一己私欲,视陛下的圣旨为耳旁风!”
“陛下早晚会废了他!”
“你能眼睁睁看着淮南王的传承断于他手吗?”
夏妍字字句句都没提替王妃幼子伸冤,王妃却动容了。
她是他父祖的掌上明珠,是他父祖心尖上的宝贝疙瘩,错嫁歹人已经是她眼瞎在前,纵容歹人败坏淮南王的威名更是她不孝在后。
淮南王妃痛苦地闭了闭眼,“若是他惹了陛下恼怒,陛下降旨废了他便是。”
“无需给我留面子。”
夏妍:……
夏妍不知道说什么好。
祁峟放下瓷盏,轻轻开口,“废了他,那他就是大祁最后一任双字亲王,也忒给他面子。”
“靠女人上位还敢抛妻杀子的东西,凭借姻亲关系享受我皇族待遇的畜生,他就不配留名在我朝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