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沉走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尽职尽责的做一个陪游,手上拎着些零碎东西,听见韩雪为这句话,反问:“世子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贺大人兴致不高呀。”韩雪为放慢脚步,不答反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跟我这个局外人说说,兴许能开解一二呢。”
“不敢劳烦世子殿下。”贺云沉声音淡淡的,“能与殿下同游,是臣的福分。”
“贺大人真是好敷衍,”韩雪为举起那梅枝,漫不经心似的嘟囔,“还是赵王殿下有人情味儿呀。”
贺云沉看了他一眼:“怎么?一束梅枝而已,就能得到南昭世子的青睐……这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南昭少见这般鲜艳如血的梅花,”韩雪为说,“再说了,赵王殿下礼待下客,文人之间的雅兴怎么能说是买卖呢。”
贺云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虽说南昭是必须要争取到的力量,但是这个任务是不是太重了?
贺云沉心想。
——这个韩雪为根本就不正常啊。
正巧这时候,有小贩挑着草秆编织的小巧器物沿街叫卖,贺云沉上前去随手拿了一个,没有铜板给了碎银,转身递到韩雪为面前。
一只趴伏着的草黄色的猫就这么出现在韩雪为面前。
“南昭天气湿暖,想必少见这类草织器物,”贺云沉往前递了递那只小猫,“世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就也当作是一种雅兴,赏脸收下吧?”
韩雪为难得怔愣一下。
人来人往,人声不断。好像贺云沉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也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如此一来,那我就……”
“哥?”
韩雪为的指尖刚摸到那只小猫,不远处就传来了一段少女的声音。
贺云沉心里倏忽一下。
桔子怀里还抱着要去典卖的绣样,看见贺云沉还很高兴,抬高了胳膊用力挥了挥:“哥!真的是你啊!”
韩雪为马上去看贺云沉。
贺云沉强迫自己松开因为一瞬间的错愕紧张而收紧的手指,马上回过神来:“殿下见笑了。”
这时候,桔子已经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小脸儿因为冷风而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哥,好久不见了!”
贺云沉笑了一下:“小妹,这是世子殿下,快行礼。”
桔子不懂这些,懵懂地听从贺云沉的话,被韩雪为抬了一下手臂。
“这是城中,不必多礼。”
韩雪为笑得极为和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过分好看的邻家大哥,贺云沉面上不显却心跳如雷,他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危险。
“我刚才听你叫他哥哥,”韩雪为笑着问,“你是贺大人的小妹吗?”
桔子点点头,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地去看贺云沉。
贺云沉上前一步:“世子殿下见笑,小妹她年纪尚小,也没教过规矩,冲撞殿下了。”
“怎么会。”韩雪为端详着他们两个,笑着说,“令尊令堂可真是好福气,一儿一女,各随各样。”
桔子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话,贺云沉还没说什么,韩雪为就递出了自己手里的那枝梅花。
“我出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好给的,”韩雪为笑着,“收下吧。”
桔子看了看贺云沉,看他点了头,才伸手接了过来,欠了欠身:“多谢……多谢殿下。”
“没用谢。”韩雪为伸手摸了摸桔子的头,眼睛却是看着贺云沉,“你哥哥他……已经给了我报酬了。”
说完他冲贺云沉伸出手,眉毛一挑,意思很明显,要“报酬”。
贺云沉把那只草编的小猫递了过去,扭头轻声对桔子说:“好了,赶紧回去吧,天冷,别总是出门。”
“……好。”桔子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片刻,转身快步离开了。
“想不到啊,”韩雪为看着桔子越跑越快的背影,“贺大人还有妹妹?”
“方才没来得及说明,”贺云沉道,“这不是臣的亲妹妹,殿下误会了。”
韩雪为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看来……贺大人很看重这个妹妹啊。”
贺云沉沉默片刻:“既然是妹妹,自然是要珍重一二的。”
“不是亲妹妹的话,想必也能当……”
“世子殿下,”贺云沉出声打断,“只是兄妹之情罢了,并无半分其他。”
韩雪为没说话,五指轻轻拢着,虚握着那只小小的草编猫。
皇城就在路的尽头,已经能看见城门的守卫了。
进城门的一瞬间,韩雪为低声说:“陛下知道贺大人你有这么个妹妹吗?”
贺云沉头皮一炸,眼神冷静地回视过去:“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韩雪为盯着他:“若是陛下知道,凭借陛下对贺大人的依仗和爱重,想必姑娘也不会大冷的天抱着绣样出门了。”
“人各有命。”贺云沉道,“我只是一介臣子,不敢劳烦陛下。”
韩雪为一耸肩,往前走了。
不久前刚发生的妓馆杀人案除却涉案人员身份敏感之外,案件情况其实很明了,刑部在机隐处的协助下行动迅速,却迟迟不敢结案。
毕竟一个是富庶之地越州知府的独子,另一个是当朝内阁学士的儿子。
偏偏两个都死了。这样一来,怎么处理后续问题成了刑部最棘手的问题。
“这有什么棘手的。”
沈闻非两三眼看完刑部的折子,说:“杨普堂无视朝规携子入京,还擅自杀害李季,其罪当诛。李道经之子妓馆杀人,李道经虽没直接责任,但他一子一女皆无德行,回家养老吧。”
刑部尚书半天没敢说话。
沈闻非抬眼瞄他一眼:“还有什么问题?”
“……陛下,”刑部尚书斟酌半天才敢开口,“这杨普堂虽说是罪行滔天,但毕竟,携子入京是为看病,现在儿子也死了,若是再把杨普堂杀了,恐怕……”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沈闻非思考一下,说:“那就降职,别再做知府了……也别在越州了,去青州做知州吧。”
青州在最北,跟越州比起来,说是流放也不为过。
“是。”刑部尚书领了命,“臣领命。”
这件事总算是告下一个段落。
谁能顶了李道经和杨普堂的位置,正是官员选调,谁能当此大任。
沈闻非长出一口气,开始在心里盘算谁还能用。
一个内阁大臣一个越州知府,这个还算好说,就是官员选调能用谁来主管,实在是个大事。
要有资历,要公平公正,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要是自己的人。
这样一来,朝堂上挑挑拣拣,竟然没有能担此任的人。
最合适的,还是贺云沉。
可是……
不行,不合适。
沈闻非叹了口气。
他现在正陷在朝堂漩涡之中,韩雪为又在这里需要他看着。再说了,他也委实年轻了些。
沈闻非把自己说服了,常恩进来通报:“陛下,贺大人……”
“他还知道回来?”沈闻非老大不高兴,“这都多久了!”
常恩讪讪道:“陛下,南昭世子也在。”
“……”沈闻非眉头拧起来,“他们两个?”
“是。”
贺云沉不是去赵王府参加那个什么赏梅宴了吗?怎么跟韩雪为撞到一块儿了。
“让他们进来。”
贺云沉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束在头顶,韩雪为一进来就谢罪道:“陛下恕罪。”
沈闻非:“世子这话何意啊。”
“本来此番出宫回来,应该第一时间来面圣的。只是……”韩雪为笑道,“等贺大人更衣,耽误了些时间。”
这话太过暧昧,沈闻非的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又松开了。
“回陛下,”贺云沉赶紧说,“方才出宫,臣穿的是便衣,要来面圣自然是要更衣一番。没曾想世子殿下会等,”他又冲韩雪为拱手,“殿下折煞臣了。”
韩雪为笑着回了个礼,玩笑似的说:“不过赵王殿下的府邸真是壮蔚,满园的梅花真真是好看极了。那庭院里还有不少拿温泉温养着的花儿,雪为还是第一次见。”
“赵王府里是多有这类东西的。”沈闻非弯了一下嘴角,“世子去赏梅宴了?”
“赵王殿下盛情款待,雪为确实却之不恭。”
“那你呢?”沈闻非看着一旁默不做甚的贺云沉,好像还是带着笑的,“你也去了?”
“臣……”贺云沉一顿,“臣也去了。”
韩雪为的视线在沈闻非与贺云沉之间逡巡一圈,沈闻非的眼神好像是要直接把贺云沉给生吞活剥了。
“也没呆多久。”韩雪为打破这短暂的沉默,说,“只是喝了几杯,然后贺大人就带着雪为去京城里转悠了一圈。”
沈闻非皮笑肉不笑:“是么。”
“是啊,还遇到了……”
贺云沉心里一缩,扭头去往旁边看。只见韩雪为从怀里掏出来一只草编小猫,笑咪咪地托在掌心:“这草秸秆编织的物件着实精巧,南昭是没有这个的,贺大人就买下来赠予雪为了。”
贺云沉心里明白,不能让韩雪为再说下去了。
“陛下,”贺云沉出声道,“此番出宫,臣……”
“贺卿这是有事要奏?”
“是。”
韩雪为见状,也就顺手道:“那雪为就不打扰了。”
沈闻非浅笑:“世子慢走。”
贺云沉轻轻松了口气。
“陛下,今日赵王对臣仍旧是不够信任,还在试探。日后还是需要陛下对臣……”
话说一半,沈闻非走到贺云沉面前,伸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贺云沉猝不及防对上了沈闻非略带审视的眼神,他一下子就卡壳了,不知道下面要接着说什么。
陛下对臣……对臣……要怎么样来着?
“今天喝了几杯?”沈闻非问他,“还跟着韩雪为出去了?”
“……就一杯。”
贺云沉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是刚发生不久的事,现在对着沈闻非,还是要努力回忆。
“赵王跟你说什么了?”
“他……他还是不信我。”贺云沉说,“我话都说的很明白了,但他不接……”
“贺云沉。”
贺云沉被沈闻非死死盯着,脚下好像有些发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贺云沉心里“咯噔”一声!
第二十七章 问诈
“嗯?”
“没有。”贺云沉下意识反驳,“我、我没有。”
沈闻非狐疑:“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贺云沉赶紧说,“真的。……陛下怎么这么问。”
“你怪怪的。”沈闻非还是没松手,回忆着刚才贺云沉的所有表情,“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