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将手拢在袖中,慢吞吞地跟在萧厉的身后,借着他的身形挡住日升时的光影。
他的帷帽忘在了马车上,失策。
萧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低着头的沈怀玉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怀中,额头抵在了萧厉的胸口。
“殿下?”沈怀玉抬起头,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说来奇怪,沈怀玉向来最不喜旁人的靠近,但眼下前方刺眼的光晕被这人遮挡着,他的鼻尖蹭在对方的云锦衣料上,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他懒洋洋地站在温暖的阳光下,一时竟没有躲避之意。
这没来由的亲近感让沈怀玉放任了他们彼此之间几近无缝的间隙。
萧厉解下自己深朱色的披风,轻软的布料盖在沈怀玉的头上,掠过他的颊边,为他遮挡了所有的日光。
“牵着我。”
沈怀玉最讨厌命令的语句,但他似乎并不讨厌六殿下这般的语气。
这又是为何?
沈怀玉低头,披风下伸来一只手,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是无声的邀请。
犹豫片刻后,沈怀玉将手覆在对方的手掌上,他的手指微凉,萧厉的手则似火炉般,他的手被对方紧握掌心。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是他主动相牵。
沈怀玉就以这么个奇异且算不上端方的姿态,被对方牵引着,闲庭信步般款款行至宫中。
无边柳叶垂落,二人的身影在柳枝的遮掩下隐隐约约。
雀鸣掩盖了此间杂乱的心跳声,碎光洒落,浮光掠过他们相牵连的指缝,一段柳枝滑过了那抹光。
刚才被萧厉折断的柳枝插在他的腰带上,沈怀玉心念一动。
柳,留,这位殿下……
这朱色的披风在翠叶的陪衬下,更显艳红,就好似,新娘的红盖头。
沈怀玉觉得大约是被闷得,自己的脸颊不自觉地发烫。
他暗暗懊恼自己这散漫无边的思绪,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萧厉道,“公子的身子今日似乎好了些,没有咳嗽。”
“难为殿下记得这种小事,”沈怀玉只能瞧见自己的脚尖和他们相牵的手,“我之前大病一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下经过调养,身子已经好多了。”
“公子可要顾惜着身子。”萧厉牵着沈怀玉走上台阶,沈怀玉余光瞧见萧厉腰间随着动作轻晃的玉佩。
沈怀玉目光一凝,这枚玉佩......为何与自己儿时所戴玉佩这般相似?
他伸手,钩住了玉佩下的穗子。
萧厉已将人带到了殿中,他掀开沈怀玉头上的披风,看见了对方的指尖勾在自己腰间的玉佩上。
“喜欢这个?”萧厉解下递给他。
沈怀玉的指尖拂过玉佩上的纹路,少时的记忆模糊,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
不然,自己的玉佩怎么会在萧厉这里?难不成还能是自己送给他的?
“殿下,这枚玉佩你是从何得来的,触之温润,是块上好的暖玉。”
沈怀玉收起莫名的心思,好笑地叹了口气,自己还真是疑神疑鬼的,他将玉佩递还给了萧厉。
萧厉接过重新系回腰间,“忘了,大约是旁人送的吧。”
这枚玉佩是自他昏迷醒来在枕头下发现的,料想是失忆前自己珍视之物,如今日日佩戴,早已习惯了这枚玉佩的存在。
连同手腕上的檀木珠串。
“是吗?”沈怀玉眼里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疏离笑意,“那殿下可知,赠人玉佩意味着什么吗?”
“这倒是不知。”萧厉走到桌前,为沈怀玉倒了盏茶水。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沈怀玉浅笑着接过茶水,“殿下,赠你玉佩之人定是心悦殿下之人。”
“若是对方知道殿下竟早已将他忘了,恐怕是会伤心的吧。”
不记得所赠玉佩之人,却还日日戴在腰间,皇家中人果真是。
轻浮薄情。
萧厉动作一顿,眼神直白得看向沈怀玉,“公子是在介意吗?”
介意他腰间配有旁人相赠的玉佩。
第59章 意欲何为
沈怀玉讶然地挑眉,“殿下为何觉得我在介意?”
萧厉索性解下腰间来历不明的玉佩,“公子方才在外面一言不发,见到这玉佩话倒是多了许多。难道不是有所介怀?”
沈怀玉看见他将玉佩收入锦盒,“只是觉得这枚玉佩与我儿时母亲为我所佩戴的有些相似,一时多看了眼罢了,殿下无需在意。”
他所言属实,但看到萧厉的神情,也猜到这人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罢了。
“若是旁人我自然是不在意的,”萧厉适时地止住口,“方才在柳林间与公子所谈之事,公子想好了吗?”
沈怀玉将茶杯轻轻搁置在桌面上,“殿下别急,再给我一天时间吧。”
虽说是为了给萧仲伯添堵,但沈怀玉不认为萧厉身边就真的缺可用之人。
难保这位殿下不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消遣的玩意儿。
萧厉心道也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哪怕他拒绝,萧厉也有的是办法让萧仲伯亲自将人送到自己殿中。
但萧厉不愿这般对他。
哪怕他知道只要锦衣阁深入探查,便可得知对方来历;哪怕自己如今甚至不知站在面前这人姓甚名谁,又是何身份。
但萧厉,不愿将这些手段用在他的身上。
萧厉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串,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与耐心得到自己想要的。
“好,殿外我已安排好马车,即刻便可送公子出宫。”
萧厉官袍也未换就送沈怀玉出门,沈怀玉依照着寻常的思维自然是自己一人坐上这马车,谁曾想这六殿下也跟了上来。
“殿下?”沈怀玉看着他,未尽的话语里满是疑问。
萧厉面不改色地坐在沈怀玉身旁,丝毫没有这么宽敞的马车两人非要挤着坐的尴尬。
“公子身子不好,我要见到公子进门才好安心。”
这和他身子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沈怀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在心里腹诽道。
这人这么大只,却非得要和他并排坐着,衣角纠缠,胳膊相蹭......沈怀玉又往旁边挪了挪。
谁知车轮碾过石子,沈怀玉这轻微起身的一下竟被晃得没站稳脚步,眼看着就要跌坐在车内。
萧厉一直注意着沈怀玉的动静,见他向前倾去,连忙用胳膊搂住他的腰身,这马车又是一颠,沈怀玉一下子坐入萧厉怀中。
两人的身影交叠,契合无间。
“公子的后颈处为何有药香?是受伤了吗?”萧厉明知故问,偏头低嗅。
沈怀玉不慌不忙地拉开萧厉围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起身坐在一旁,“昨晚不小心磕到了,多谢殿下关心。”
萧厉的逾矩的胳膊早已松开,“公子有眼疾,应当让人在身边侍候才是。”
“不妨事,已经习惯了。”沈怀玉笑答道,这六殿下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今晚可得将这窗户关好了,他可没有功夫应付不知从哪来的野狗。
萧厉看着沈怀玉走入萧仲伯的府邸,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串。
心想着这夜里,尝过了温香软玉入怀的滋味,独自一人又怎么睡得着呢?
沈怀玉走进院落,萧仲伯正坐在自己屋前的凉亭里等他。
听见脚步声后,萧仲伯回头一笑,“我今早听车夫说你被六弟找了去,我这弟弟自小性子顽劣,他没有为难你吧?”
沈怀玉无意卷入他们兄弟二人的阴私,缓步走去,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
“多谢殿下关怀,六殿下并未为难我。”
“是吗?”萧仲伯屈指在膝上轻敲,“那六弟与你,可有说了些什么?”
沈怀玉垂眸看着腰间的折柳,他与萧厉今晨的谈话想必早已被有心人听了去,若是瞒,也是瞒不住的。
“六殿下想要我,离开殿下身边。”沈怀玉大略说了说萧厉的目的,至于今早的细节与经历,就不必多言了。
萧仲伯闻言冷笑一声,他这六弟还真是不省心,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提前把他给除了去,如今日日给自己添堵。
气头过后,萧仲伯心里生出一计。
“怀玉,答应他,”萧仲伯抬眼看向沈怀玉,“他不是想让我身边无人可用吗?那就遂了他的意。”
沈怀玉如今只是他的棋子,这枚棋子若是安插在萧厉的身边......
萧仲伯隐下眼底的笑意,萧厉,你又当如何?
沈怀玉故作犹豫,“可这六殿下喜怒无常,我担心……”
萧仲伯亲手为沈怀玉倒上杯茶,“怀玉,我知你的担忧,但为了我们的大局,暂且忍忍。”
“好。”沈怀玉接过那杯茶,看到萧仲伯眼里的势在必得,垂眸掩住情绪。
入睡前,沈怀玉警惕地关好门窗,确保万无一失后,站在屏风旁褪下衣衫。
这衣衫轻薄,沈怀玉将解下的外衫搭在屏风旁的衣架上。
在伸长胳膊将外衫挂上时,因解下腰带松松散散的里衣从他的肩头滑落。
被一只从身后伸出的手将轻薄的布料拢在指尖上。
沈怀玉毫无所觉,直到偏头瞧见烛火摇曳的屋内,那屏风上好似相互依偎着的身影。
!!!
沈怀玉迅速转身,与此同时,屋内的烛火也在瞬息之间齐齐熄灭。
一片昏暗中,那昨晚出现过的可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怎的不继续更衣?是想要在下服侍吗?”
沈怀玉还未回答,身后之人继续自顾自道,“这也并无不可。”
这人想得倒是挺美。
沈怀玉冷笑一声,“不敢见人的宵小之辈也配为我侍衣?”
“不配吗?”
萧厉语气低落,手指强势地钳制住他的下巴,肩上的衣衫因为失去了萧厉的那只手滑落下来,沈怀玉被迫仰着脖颈衣衫不整地靠在他的怀中。
“公子这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只有我瞧见过吧。”
沈怀玉脚下用力,踩在身后之人的靴上,“你夜夜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萧厉站在原地,任由他踩着自己的鞋子,“我夜夜前来,公子当真不知为何吗?”
萧厉见沈怀玉不说话,轻笑一声,“我为公子带了几条绸带,这红绸覆于公子眼上,不知又是何种景色。”
沈怀玉察觉不妙,胳膊肘向后狠狠一杵便要逃,他记得屋门的方向。
在手指碰到门框的那一刹那,手腕被人从身后捉住,慢慢地摩挲向上,手指缓慢却不容反抗地挤入他的指缝。
“公子是想让旁人看到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吗?”萧厉拥住怀中轻微颤抖的人,“我可不允。”
方才身后凭空出现个人,一时惊慌下忽略了太多细节。
沈怀玉故作畏惧,偏头时依稀闻见这人袖中传来的淡淡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