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无能为力，伧尐也希望再等等，等到九汜回头，而不是用这些责任去逼他接受。
但是……没有时间了。
九汜望着伧尐憔悴的面容，一时间，往事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他被驱出长老会的狼狈……
族人异样的目光和谩骂……
还有，长宁决然的背影……
太多的往事重叠在一起，让九汜无法承受，可渐渐的，那些往事散去，烟消云散后，偌大的回忆里，只剩下年幼的自己。
悬在星河上。
忽然之间，九汜明白了。
他从前不甘，觉得自己与沂族格格不入，所以他不愿意成为族长，甚至搬离沂族，蜷于新居。
他过去执念，沉浸于凡尘记忆，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挚爱，所以哪怕离开沂族，也想要陪在长宁身边。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想来，不止是逃避亦或是赎罪才能解决的。
是他一叶障目，囿于执念。
他听过长宁多次传道，分明那些道法，缘由，他全都记在心里，可真到了自己身上，他却无法醒悟。
数日前，长宁于传道会上一番言语，再次浮现。
“渡人本是渡己。”
渡己……
九汜眸光定了定，“父亲，九汜明白了。”
“沂族少主的身份，我不会放弃……”九汜紧紧地回握住伧尐的手，“我会肩负起少主的责任，会像父亲希冀的那样，成为新的族长。”
“我也会斩断姻缘，放下过往。”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仙尊殿的仙侍，我只是……沂族，九汜。”
昔日，是九汜耗费一缕神魂之力打开通往仙界的缝隙，这才让他和长宁有了联系。
而如今。
一切也该结束了。
第四十章
长宁照旧回到仙尊殿。
仙尊殿的事务与往常一样,其实没有什么需要长宁处理的，但长宁离开云清宫时随意找了个处理事务的理由，这会总要佯装一番。
于是长宁唤来壬席,吩咐了几句。
九汜离开仙界的第三日,长宁吩咐壬席的事完成了。
壬席向长宁汇报情况。
长宁一边听着,一边又想到前些时日述钦说过的话。
述钦这三日没来过仙尊殿。
这一出戏唱完了，收了场,总该退后。
幸好，述钦不曾像前几日那般，日日前来仙尊殿，否则长宁都不知要以什么理由搪塞。
不过,述钦此前说的话倒是……
长宁还未细想其中含义，思绪被壬席打断。
“仙尊？”壬席善意地提醒,“此事便到此为止，仙尊觉得可行？”
“嗯。”长宁微微颔首,“依你所想便可。”
与此同时,沂族中,九汜堪堪给伧尐输送完灵力,离开了伧尐的居所。
他回到自己的岛屿，自此闭门苦修。
要成为族长,首要便是灵力与修为，九汜在仙界已经浪费太多灵力，他不仅要将耗损的灵力补回来，更要突破境界的限制,在短期内,达到继任族长的资格。
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关。
九汜离开仙界的第十日，未曾出关。
这厢,仙尊殿中，承秦忍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逾矩问了长宁一句：“仙尊，九汜已经十日不见踪影了，仙尊是否……”
上次九汜失踪，承秦也是这样询问。
承秦明知道长宁兴许不会在意，但承秦还是问出口了。
与上次不同，这回长宁好歹应了一句：“去留由意，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承秦，你不该管的。”
承秦不清楚长宁和九汜之间的纠葛，只当是同为仙侍的仙人失去了踪影，自是着急。
承秦不懂长宁所言何意，但他也知道长宁行事自有规则，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是不再过问了。
九汜离开仙界一个月后，闭关结束。
九汜回到伧尐的居所，重新开始了解族中事务。
伧尐已然很是疲累，没有心力教导九汜，九汜便凭借着自己的理解，偶有不懂时，九汜便去请教族中长老。
长老对九汜的态度自然不会很好，九汜也不恼，时常在房门外等着。
渐渐的，族中关于九汜的传言变了方向。
族人大多诧异，不解九汜为何突然如此关心族中事务，诧异久了，就习惯了。
从前那些流言还在，只是如今，九汜不再提及三界内外融合的观点，那些流言便慢慢沉寂。
族人都觉得九汜变了。
就连伧尐也是这么觉得的。
九汜离开仙界三个月后，长老会重启，伧尐退任，沂族选出了新的族长。
与此同时，仙界云清宫收到了一封来自沂族的传信。
这三个月来，仙尊殿一切如常。
长宁数千年来皆是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早已波澜不惊。
述钦不再亲自前来仙尊殿，也不再传召长宁商议事务。
一切好似回到了长宁历劫之前。
而九汜，也好似就此消失在长宁的生活中。
唯有……
彼时，长宁正结束修炼，神思穿过仙尊殿，轻飘飘的一眼，便能瞧见承秦在殿外走动的身影。
仙界之中，现下还能记得九汜的，应当只有承秦了吧？
长宁移开视线，目光遥遥而去，透过云雾，望向仙界的防御结界。
恰好是，西南角。
“这缝隙……”沂族中，豫灵小小的身躯堵在通往仙界的缝隙前，一脸的不解。
今日是九汜继任族长的日子，继任仪式结束后，九汜搬入族长居所。
先前九汜的居所还有些旧物，豫灵便来替九汜收拾，整理了一番，豫灵便注意到了这个缝隙。
缝隙位于岛屿后方，若非仔细去瞧，倒是不易察觉。
豫灵对着那缝隙想了很久，最终给九汜发了一封传信。
星河之下，九汜收到传信，在脑海中展开。
传信内容很简单，问的是，要不要关闭缝隙。
三界内外秩序，在沂族看来，是尤为重要的，九汜此前出入仙界本就是违背族中规矩，如今九汜已然是族长，便不该再留着这缝隙，遭人口舌了。
九汜闭了闭眼，在那传信消散前，回了一个字。
“好。”
通往仙界的缝隙既然是九汜亲自开启的，自然由九汜亲自来关。
只是在关闭缝隙前……
睁开眼时，九汜想到了一些旧事。
九汜面色沉稳，望着眼前的岛屿，缓缓吐息，分出一丝灵力。
这是他第一次以沂族九汜的身份向仙界传信，也是……最后一次。
那传信透过缝隙，落在了仙界两个人手中。
“明日，仙界，西南角防御结界……”
承秦和长宁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传信的内容。
承秦满脸的不可置信，等到那传信散了，他仍是不曾回过神来，直至……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长宁的传信与承秦的传信几乎是同时消散。
长宁那时堪堪离开仙尊殿。
传信隐在尘烟之中，缭缭而去。
长宁望着那传信消散的方向，目光淡淡。
传信的内容，是九汜约他明日相见。
信中，再也不是昔日九汜乞求的语气，而是超脱世俗，释然之态。
九汜说，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长宁可以选择赴约，也可以选择不赴约。
这一次相见不为别的，长宁甚至都能猜到，九汜想做什么。
只是这最后一次……
“仙尊！”身后传来承秦急匆匆的声音。
长宁转过头，便见承秦气喘吁吁地停在面前，“还好仙尊不曾走远，仙尊殿，有……”
承秦话未说完，长宁脑海中响起一道钟鸣。
是述钦的传召。
“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长宁没再给承秦开口的机会，而是施术赶往了云清宫。
“哎，仙尊！”承秦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宁离开。
述钦那传召有些焦急，长宁便连施术也紧迫了些，谁知到了云清宫，述钦却只是交代了一些别的事务。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
说到一半，长宁无甚情绪地点点头，却听述钦刻意地顿了顿。
“对了长宁，本帝接到了一封传信，是沂族传来的。”
伧尐此前托述钦对九汜照拂一二，如今九汜已经回归沂族，伧尐也已退位，便传信于述钦，谢过述钦此前照拂之恩。
除此之外，伧尐在信中还提到了选拔族长一事。
“传信中，说沂族有了位新的族长，本帝觉得好奇，便回信问了问，长宁猜，新任族长是谁？”
长宁视线一滞，如果长宁没猜错的话……
意料之中，述钦说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说到这九汜啊，本帝便想起，他昔日在仙尊殿，成为仙侍的日子……”、
“他如今已经是族长了，本帝是担心，他会用族长的身份，继续纠缠于你，所以才急召你前来，长宁，不会在意吧？”
长宁此刻身在云清宫，在意与否，倒也不重要了，他摇了摇头，道：“既然他已经成为族长，便有着族长的责任，理应不会再踏入仙界。”
“再者说，这是我的私事，仙帝，未免管辖太过。”
长宁想了想，又道：“此前的事，还是多谢仙帝，但长宁希望，仙帝日后，莫要再公私不分了。”
长宁的语气不算强硬，到底是给述钦留了几分面子。
述钦看了长宁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转了话头，提了一些别的事。
临走之前，述钦与长宁一道起身，相送至云清宫殿门。
“虽说长宁不爱听这些，但本帝有一言，仍想说与长宁听。”
述钦拉着长宁的手，这一次，长宁没来得及躲开。
述钦强硬地握着长宁的手腕，道：“长宁，你身为仙界的仙尊，数千年来遵守天规，遵从天道，从未有过片刻的懈怠，到头来，莫要因为一个人，破坏了三界内外的秩序。”
述钦的话像是警示，长宁那时不曾细想，只当述钦与往常一样，总是与长宁说这些老生常谈之言。
长宁颔首，趁着述钦松开手之际，将手腕抽了出来。
“长宁，谨遵仙帝之言。”
长宁那时偏过视线，未曾注意到，自己在抽出手腕时，从述钦那处，有一道极其细的丝线连了过来。
那丝线在长宁腕上快速缠绕几圈后，无知无觉地，很快隐藏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