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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 江月晃重山 3622 2024-05-26 00:00:00

赵容一时噎住,顺嘴道,“那谢迁又为何——”

被谢迢夹杂着不悦的冷冽嗓音打断。

“臣弟之事臣不得而知,还请陛下自己去问他。”

赵容自知失言,敛住眼睑。

原本旖旎的气氛骤然散去,谢迢不再言语,伺候他穿好衣服,便出了宫回府。

不欢而散。

赵容头脑发昏,琢磨了一会谢迢说的话,又见天色已近黄昏,派人把永安公主赵珑接过来一起用晚膳。

宫人通传公主过来的时候,赵容愉悦地起身,准备从乳母手里接过女儿,抬眼却看见自家小公主和一个陌生男孩站在一起。

少年不过十岁出头,虽未长开,却依稀能看出眉眼和谢迁有两分相似,张扬的红色衣衫耀眼,声线清脆爽朗,大着胆子仰头直视天颜。

“谢不辰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赵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色极为阴郁,“未经通传,谁给你的胆子直接进来?”

旁边的小公主睁大眼睛,软软糯糯的小手抱住她父皇的手臂,“父皇,是珑儿带他进来的。珑儿在路上遇见他,他说自己是父皇给珑儿挑的伴读,珑儿很喜欢他……”

赵容半蹲下来,牵着女儿的小手,逐渐放软声音:“父皇知道了。”

他又瞪了谢不辰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好本事。孤还没下令,还真把自己当公主的伴读了。”

“不辰知罪,求陛下宽恕。”谢不辰极有眼色,看赵容态度不妙,低着头跪下请罪,

赵容听见他的名字就心烦,不臣不臣,什么破名字,又不好对着个十余岁的少年撒气,他心中暗骂了谢迢两声,敷衍地摆摆手,想打发谢不辰回去。

余光却瞥见谢不辰肩膀轻轻抽了抽,看上去——竟像是在憋笑。

赵容不悦,“你笑什么?”

少年憋不住心思,见皇帝问他话,迅速收敛笑意,心直口快道:“不辰只是觉得,陛下的样子,和二叔叔口中很不一样。”

“谢迁?”赵容一愣,声音很轻,“他是怎么说的孤?”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提起,谢迁消失在他世界里的那一年发生的事情。

那是他和谢迢开始的一年,也是他和谢迁缺失的一年。

没有人料到变故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彼时谢迁同赵容大吵一架,陷入冷战,一气之下离开云川去了江陵。

那次争吵的缘由时至今日赵容仍记得清楚。

是云川崔家三公子崔源无意间跟他提起的一番话:

“殿下可知道,那天谢迁喝醉了酒,说——你这一身孝服,勾得他浑身邪火,可惜是个迂腐的,守着礼法不肯让他碰,他只好同我们一起喝闷酒。”

尖锐的匕首只能割破皮肤,恶毒的言辞却能剜开心脏。赵容打了个寒颤,脊背发凉,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心口刀剜似的发痛。

为什么偏偏是谢迁。

他知道崔源提起的是哪一天。

他刚刚丧父,还在孝期,谢迁怕他闷坏,说要办个集会给他散心,结果在集会上反倒是谢迁闷头喝酒。他原本以为谢迁是心疼他,心里也不好受,没想到他最无助的时候,谢迁满脑子想着的,是怎么肏他……

昔日耳鬓厮磨的场景不断涌入脑海,到头来,不过是他一个人捧出心来给人践踏。

他的父亲云川王年少时爽朗多情,却固执地将一生的柔软给了他的母妃一个人。王妃裴氏性情温婉,面对这样炙热的情感,也选择用同样的方式去回馈。他们独子赵容的出生是上天赐下的厚礼。

星河流转,赵容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世间最温柔的偏爱,却在这时永远失去了他的父王。

那天他红着眼眶,将额头抵在谢迁胸口:“阿迁我好难受……”

谢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拥着一件珍宝,软声细语:“你还有我。”

而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

他总是轻信于旁人。遭到背叛的惶恐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切理智,他不敢细想——也来不及去细想——谢迁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迁甚至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冷笑着看他,身上的寒意比冬日湖水中经久不化的厚厚冰层还要刺骨,生疏的称呼无声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原来我在殿下心里,就这么不堪。”

赵容动动嘴唇,气流摩擦声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迁兀自摔门离去,谁知这一别,便是整整一年。

错失的时光寻不回来,那句咽回嘴边的话,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阿迁,你哄哄我,好不好。

谢不辰厚着脸皮向天子讨了顿晚膳,朝赵珑眨眨眼睛,心安理得地蹭起饭来。小公主还是第一次跟她父皇以外的人一同用膳,兴头高涨,饭都多吃了好几口。

“父皇,珑儿还要吃桂花酥!”

谢不辰殷勤地拿象牙筷替赵珑夹了一块送过来,被天子狠狠瞪了回去。

小小年纪。

这么多心眼。

呸。

赵容就是再蠢,也隐约察觉出谢迢的用意,忍不住阴谋论起来。依着谢迢和谢迁的控制欲,他将来不太可能有其他子嗣,他的小公主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谢迢送个十岁出头的谢家长孙过来给公主当伴读,朝夕共处,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谢不辰只好将桂花酥夹到自己碗里,咬了一口,放下筷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和二叔叔做的味道好像。”

赵容心底一震,抬眼看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那会儿二叔叔才到江陵不久,说要从云川接一位贵客过来,找了几十个厨子做桂花酥,都做不出他想要的味道。最后还是二叔叔亲自下的厨。天天变着法地做一大堆在家里备着,怕那位客人突然造访吃不到新鲜的。”谢不辰顿了顿,回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痛苦地皱了下眉,“可最后那位客人也没有来。我连着吃了好几个月的桂花酥,二叔叔硬塞给我,腻得胃里发酸……”

赵容缄默不语,喜欢吃桂花酥的人是他,谢迁等的人是他。

失约的人,也是他。

谢不辰的确吃够了桂花酥,但话虽这么说,为示尊重,他依旧硬着头皮夹起吃到发腻的桂花酥又咬了一口。赵容看他一眼,反倒觉得有趣,这算是家学渊源吗,谢家的人,别管大的小的,有一个算一个,在某些事上全都死要面子活受罪。

谢不辰是,谢迁是,谢迢也是。

“……二叔叔这人奇怪的很,明明那会还没开春,冰天雪地的,林子里一踩一个雪窝窝,连只会叫的麻雀都找不着。二叔叔非要张罗着进去打猎,说听闻江陵有毛皮厚实的雪狐,想猎一只做件大氅。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我自小在江陵长大,也没听过江陵有雪狐这种东西。”

“不过二叔叔的骑射功夫绝对是一流,从后山的林子里出来的时候,还真猎了只通体纯白的狐狸回来,直接从耳朵射了个对穿,一点瑕疵都没有,我跑过去摸,毛软软的,就像……像空中飘着的云。嗯……还猎到了只兔子,灰色的毛,不是那种深灰,颜色浅浅的,毛也是软的。真不知道他从哪里猎来这些好东西。”

“后来才叫可惜,二叔叔找人做好了大氅,却一把火烧掉了它,眼睛都没眨一下,说——不会来了。我心疼得要命,想把衣服抢救出来,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赵容心口发堵,执筷的手指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

谢不辰吓了一跳,利索地跪到地上请罪,“是不辰失言。”

宫人迅速重新递了双银筷上来,赵容心不在焉地接过,让谢不辰起来,半晌才道:“你还没跟孤讲,谢迁是怎么说的孤。”

“二叔叔说,陛下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赵容道:“他真这么说?”

谢不辰拍拍胸脯:“不辰保证。”

就算有时候会懦弱,会犯蠢,会胡思乱想,但依旧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保证。

第十三章

周王石鸿派遣到江表的来使,和赵容想象中的羯人模样大相径庭。

石琼是石鸿的第七子,却半点没有继承到传说中周王的鹰顾狼视之相,反倒肖似他出身江北的母亲,周身书卷气极浓。一身装束则是羯人特有的紧袖窄袍,与江表盛行的宽袍大袖不同,勉强营造出几分游牧民族的凌厉。

但这个最不像周王的七皇子,才是周王众多子嗣中最受宠爱的那个。

周王生性谨慎多疑,身体每况愈下后更是防贼似的提防众多子嗣,膝下九子六女,竟无一人封王袭爵,除了第七子石琼。

赵容对此不解,私下问过谢迢:“石鸿此举,不是把这个最宠爱的儿子推出去当靶子吗?再说……若是真的得宠,也该直接封他个太子当当,封个没什么实权的亲王算什么?”

谢迢回答:“石琼羽翼未丰,封他做太子,无异于让他死。未必只有得到太子的位子才叫得宠……他当这么个闲散亲王,在封地过得逍遥自在,还不用跟那群心机深沉的兄弟们勾心斗角,依臣看,石鸿倒是真心宠他这个儿子。”

赵容了然点头,踮脚亲谢迢的唇角,作为他回答问题的报酬。谢迢抱着他在御书房摆放奏折的几案上要了一次,弄得赵容那几天一看奏折就脸发烫。

石琼入殿觐见的时候,赵容坐在龙椅上困得直打瞌睡,毕竟昨日和谢迢在温泉池折腾了大半天,他强打起精神,努力睁开眼睛,让石琼免礼起身。

谢迁也在殿中,浑身散发着欲求不满的气息,身上的怨气传到赵容这里,惹得他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掩袖轻嗑了两声,暗中盘算一会要怎么避开谢迢耳目,把谢迁单独留下来,好好哄哄他的谢二哥哥。

谢迢听见他咳嗽,低声示意旁边的宫人去给陛下添个暖炉。谢迁不甘示弱,又悄悄嘱咐宫人送了件厚狐裘上去给陛下披上。

石琼不太懂江表的风俗,但见到这不似作伪的浓浓关切之情,心中默默感叹起晋室民风淳朴,朝廷君臣情深。不像他们羯人,整天打打杀杀的,抢地盘,争利益。

主要他走那么大老远的路过来,也不是为了找茬,所以说话也挺客气,该议和议和,该谈判谈判。

谢迢挂着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礼节性微笑,有条不紊地跟石琼来回试探交锋,讨价还价。

赵容围炉拥衾,在旁边时不时点头应着。

没错。

是这样。

丞相说的对。

一番商讨后,等议和书呈上来,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赵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吩咐宫人先给丞相送过去。

平时谢迢虽然背地里欺负他很过分,但在外一向道貌岸然,处处维护他这个皇帝的尊严,给足他面子。于是递了个眼神,又让人把议和书呈了回来。

作者感言

江月晃重山

江月晃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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