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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青梅 耳东霁 3570 2024-05-26 00:00:00

曲瓷是曲家的小姐,盛京中可以被婶娘和兄长父亲庇佑的姑娘,但跟着自己,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大雪连天,将钦州与外界隔断,她一路颠簸,从不抱怨分毫,只是因为她心里是有悲天悯人的,但是,但是,但是——

陆沈白猝然阖上双眸。

他一瞬间脑海里空荡荡一片,骤然,虚空散去,一两瓣梨花飒沓而下,带着流星光点,砸落在地上,砸落在酒杯中

“你是——陆沈白?”

灿烂骄阳下,树树梨花如雪纷飞。

一个高挑的男子走出来,他眉目刚硬,但却周身极其儒雅,一身天青色衣衫罩在宽肩上,一枚雪白勾玉融在衣摆的褶皱中,轻飘飞动。

“我是沈白,”记忆里的自己站起来,拱手行个礼,再抬眼的时候,看见面前男子满意地颔首,这男子的眼睛中十分有神,几乎一如往昔少年时,也一如那个活泼的姑娘。

“曲兄。”陆沈白说。

“好说,早听说你到了盛京,一直想见你叙旧,却是不得空。”曲砚声音清雅却带着年岁赋予的钝重,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诲:“规矩礼仪不可废,可行礼,不可弓心。”

“沈白谨记。”

“好你一个曲砚,知道你有个妹妹,也不必这样抓着逮着我们的探花郎了。”

“就是就是。”一堆人嬉笑打趣着从园子外走进来,曲砚眉宇皱起‘川’字,一脸的不认同,但他也不恼怒拂袖而去,只是不动如山的站着,但也不偏头分给来人几分好脸色。

“妹妹——”陆沈白轻轻念。

盛京总是爱刮风,大风起来的时候,所有赤红明黄的成串灯笼,自八角楼流泻而下,在风中摇摇摆摆,上面描绘的侍女妖怪美景河山,仿佛活起来一般,在风里自由洒脱地奔走嬉笑。

明亮的天空上,永远是蔚蓝中一点白,璨亮而光明的意味,如同佛像宝相庄严,叫人自觉明朗而没有一丝阴翳。

他虽不如此天真,却也是畅想过海清河宴的。

那些盛京的风,刮过高楼,刮过珍宝绸缎,自闺房掠过,吹来胭脂香和罗钗响。

叮。

当。

呼——

他上盛京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但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里,他微微抬高头,在一堆年轻文官嬉笑中,自雪白梨花中,忽而窥视到一抹艳丽的红色。

继而,他失笑。

为何是红色?

是因他第一次见曲瓷的时候,秋千上她的那抹颜色,这一刻,在婚约、妹妹这样的词汇出现的时候,他忽而心中一动,看着呆板被人拉拉扯扯不断推搡的曲砚,突然就想推开那些人。

然后说:他不愿意与你们同流合污。

还说:陆某钦佩曲大人。

最后说:我沈白,尚未婚配,于曲大人的小姐有意,不知能否,不知能否聘她为妻,我虽如今只是翰林,但是假以时日,我会给她诰命夫人,让她吃穿不愁,护她平安无忧,爱她敬她,如同珍重一个世间珍宝。

但是他才张口,有人推了他一把,笑:“别介意啊,小曲大人不喜玩闹,今日来此,已是给足了面子,来来来,沈白啊,我们喝,我是你同僚,明日你进翰林院,与我怕是同张桌子了,以后,有好事莫忘了我啊。”

他笑笑,而后抬脚就追了出去走到大门外,朱红大门上两只狰狞的铜把手,有风吹过,吹来院中梨花,也吹得曲砚远行的背影洒脱而自得,他绿色袍袖如同躲了两簇风,呼呼地吹——

那一日,他没有追上曲砚,但后来,他也娶到了曲瓷。

他握着她的手进了陆府的大门,他陪她送曲砚去上任。

他——

他——

他还是丢了她。

“阿瓷。”陆沈白心中锵然。

他对不起曲砚。

陆沈白陡然睁开双瞳,眼中明光一点,犹如罗刹怒目,又似睥睨困兽,他森森看向管家。

“薛定山若不来,便不必来了。”

“已然,已然着人去请了,陆大人稍坐。”管家擦擦脑门上的冷汗,不敢直视他,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此刻豆大眼睛都带着诚惶诚恐。

“大人稍等,真的马上就来!”

管家不住瞟着通往后堂的走廊。

他是看出来,这陆沈白特么虽是个文官,但武官那一套也吃得生透,薛定山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钉板!

自己也是,在府里这么久了,真是狐假虎威久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重,也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这天,还是从盛京来的——

不过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看来倒是有例外,且还是个痴情种。

管家兀自点点头,对陆沈白莫名生出几分钦佩来。

不过,倒也还有痴情种,就是这‘种子’太带血,管家轻叹口气:“比如那位,唉——”

“陆大人!”薛定山笑眯眯从红廊走来,他人未到,声音先甜丝丝地飘出来。

如同一碗下了足量糖的□□,甜的令人作呕。

管家耸耸肩,退到一边。

薛定山走进来,瞪一眼管家,意思是:没用的东西!

再一抬头,他已经换了一副脸色,笑着说:“实在是不凑巧,你瞧瞧,下官就今天起得晚,偏巧就让陆大人见笑了。”

“我没空跟你虚与委蛇。”陆沈白道:“我夫人被人在城中劫持——”

“哎呀!”薛定山一掌拍在桌子上:“你看看!我说这堆刁民可怕,肯定是有人觊觎着陆夫人的美貌,所以才下的手,所以说啊,妇道人家,在家里待着,绣绣花就成了,抛头露面的,早晚会出事。”

“薛,定,山!”陆沈白森森然。

“哎,下官在。”薛定山皮笑肉不笑,怡然自得地与他对视,仿佛一切他的怒火,是他欢乐的养料,薛定山眼睛笑意溢出,流泻在黄而糙的面皮上,人活像一个成了精的黄鼠狼。

“陆大人,有何吩咐啊?”他问。

陆沈白道:“若我夫人有事——”

“知道知道。”薛定山收回前倾的身子,板正地靠窝回椅子里,端起茶盏,单手撩开杯盖,徐徐垂眼一吹,复而在朦胧水雾中,看着陆沈白笑出声:“陆大人呐,你才到钦州,怕是不知道,这钦州呢,不管是张贴榜单布告,或是审案追凶,都是需要先给府衙递一张状子的,我呢,虽然是钦州的父母官,但是呢,总不能置我朝律法不顾。”

见陆沈白脸上黑气渐盛,薛定山得意而满意地垂下眼睑,喝一口茶,品着咂摸两下,悠悠道:“不过呢,我与陆大人也是有些交情,再加上陆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救钦州的百姓于水火,于情于理,陆大人的这件事啊,都该加急办理,不如这样——”

陆沈白唇齿间森森蹦出两个字:“怎样?”

“咳。”薛定山道:“钦州呢,一个案子要想水落石出,得五月一年的样子,陆大人丢了夫人这件事呢,本官着力尽职去办,约莫三个月,对!”

薛定山笑:“三个月定然给陆大人一个交代!陆大人,你看如何?”

“三个月?交代?”陆沈白道:“我要的不是交代,是我完好无损康健的夫人!再说三个月,三月之后,已然入夏,薛定山,我不与你打哑谜,钦州的事,我已经查看过账册,也知晓你们这种人,都是些什么手段。”

“手段?!”薛定山尖叫:“哎我说陆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怎么能这样诋毁我呢,我虽官职没有陆大人高,也处在这等地方,但是,侮辱朝廷命官,律法——”

“钦州的事,我知晓该怎么做,我夫人的事,希望用不了三个月。”

薛定山看着陆沈白,良久,他忽而一笑,将手中捏的指骨泛白的茶盏终于放在小几上,他收敛了那高深莫测又戏谑至极的夸张神情,淡淡而厌倦又漠然地说:“陆大人早如此识相,尊夫人何必受苦呢。”

薛定山视线下垂,唇角扯开一点笑:“你瞧瞧,我也不想动刀见血的,现在这,哎,也非我所愿,陆大人,想必我府里的大夫没有你随行的医官用着顺手。即是如此,便请吧。”

他垂下眼睑,只看着一只蚂蚁顺着枣木椅的小几爬上来,又不自量力地爬进纯白透光的骨瓷盘中,妄图想撕下一块糕点拖走。

“哈哈哈——”

薛定山高声笑,伸出食指,定住它的身体,感受着它的挣扎和蠕动,继而,他倏忽收了笑,森冷的面孔像是泛着乌煞的白。

他手指狠狠捻动。

他抬起手指,眨了下眼睛凑近看了下蚂蚁,又将视线从蚂蚁身上掠到陆沈白脸上。

陆沈白冷眼旁观了全过程,此刻顿觉有些反胃。

“陆大人,可还有见教?”

陆沈白紧绷着脸,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花厅。

骄阳兜头照下来,陆沈白才恍然察觉到一丝活气来。

他一路出了薛定山的府邸,孟昙已经等在门外。

“公子!你的伤!”孟昙一把揪住身边的医官领子,提溜着将人拖近:“快瞧瞧!金疮药呢?都拿出来!”

“嘭——!”薛府大门猛地关上。

“你们!”孟昙气不过。

陆沈白拦住他:“多说无益,先松开医官。”

孟昙松开,医官诚惶诚恐从这个一贯笑脸示人的孟昙手里,如虎口逃生一般,感激地看向陆沈白:“大人,小的给您瞧瞧。”

“有劳。”陆沈白语气淡淡。

医官看了他一眼,陆沈白似乎和昨天一样,但似乎又是哪里不一样了。

医官摇摇头,又惹得孟昙一阵大惊小怪。

“看起来严重,实则还好。”医官说:“好好将养,不会落下病根的。就是这段时间,最好少走动,少费心劳力为好。”

“嗯。”陆沈白淡淡应了。

孟昙来的匆忙,只提溜着医官,疯了一样策马跑过来,此时此刻,见陆沈白无恙,才想起问曲瓷:“夫人呢?薛定山怎么说?”

“他不松口,要我成他的同谋。”

“啊?!”

“我答应了。”

“什么?!”

陆沈白走下石阶,一手握着剑,一步一步朝着驿馆走去,孟昙赶紧跟上,一行人到驿馆的时候,正好碰上岁岁。

岁岁换了一身衣裳,被一个美貌侍女抱在怀里,正在折花。

早春花朵伶仃,被手指一折,顿时脆生生断了。

“我给小姐戴上。”美貌侍女笑,声音清润柔和。

“我不想戴,花儿太可怜了。”

“花有什么可怜,花开无人赏才可怜。”侍女握住岁岁的手,不由分手就要给她戴。

“不要!”岁岁一把推开她,她摔进蔷薇花丛,娇嗔一声,幽幽就哭了。

“沈白大人!你回来啦?事情是不是都办完啦?我们是不是能走啦?”岁岁连环问。

作者感言

耳东霁

耳东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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