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蹲身，把散落的宣纸一张张捡起。
清瑶懊悔不已，早知道不要弄乱了，看见就看见吧，大不了被扶玉笑一下。
扶玉眼泪朦胧地捡着宣纸，每捡一张，她都习惯性地看一眼上面的字。
都是些清瑶的练习之作，有的是诗，有的是随便写的几个字。
字迹还是同以前一样，蚯蚓爬，十分有清瑶个人特点。
她笑笑说：“师姐啊，你的字真的是我见过与长相最不匹配的字。”
清瑶一听，在她旁边蹲下：“何意？是夸师姐长得好看？”
当然，她近乎相当于自言自语，因为扶玉根本听不见。
扶玉继续捡拾，她渐渐发觉地上字不大对劲。
有时候只有一个字：忘。
有时候又是一串字：近日，扶玉下山悟道，吾思扶玉。
或是：烦，修什么道！不如多吃两块红烧肉，扶玉更烦。
扶玉：？
清瑶：……其实也就随便一写，我不喜欢吃红烧肉。
扶玉继续捡：扶玉缘何不理师姐？有新欢了？
扶玉纳闷，她几时没有理清瑶，她毫无印象。
紧接着似乎就找到这个问题答案了：原来是喂食了忘忧水，自作孽。
扶玉嘁一声：“就是，就是你自作孽！”
一旁的清瑶：……
再捡起一张：扶玉很烦。
扶玉轻哼，心说若不是看见方才那一大片红尘情花，她就要信，清瑶是真烦她了。
又捡起一张：爱极扶玉，该当如何，苦，闷，燥，很烦。
接下开一连捡起七八张都写着“烦”字。
扶玉失笑：“喜欢我真让你感到很烦吗？”
清瑶立刻道：“都是误会。”
扶玉将那些散落的宣纸一一捡起，再整整齐齐叠好，放到案几上。
她看见案上还有墨条，旁边也有空白宣纸，于是，拿起墨条在砚台上磨了一会儿，提笔蘸墨，写下一行字。
吾思吾妻清瑶。
吾妻。清瑶看着这几个字带着墨香逐渐写成，心下感动，偏过头就在扶玉脸颊上落下一吻。
扶玉提毛笔的手忽而一顿。
但根本无事发生，为何她要顿一下？扶玉有些奇怪地摇摇头，看看四周，偌大山洞里，分明只有她一人。
她放下笔，用镇纸好好压着才写的字，才慢慢离开这里。
重新回到那座冰堡，兔儿在她脚边蹦跳。冰雪一般的人的灵府，如今也是有生机的，只可惜，那人却没了生机。
扶玉上得冰堡二楼，躺到床上，她忽然好想睡一觉。真希望，在醒来后一睁眼就能看见清瑶出现在眼前。
她安静地闭上眼，渐渐睡去。
清瑶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起来，便也躺到她身边去。
不知不觉间，扶玉睡着了，还做起了梦来。
梦里还在这片精神域里，她用柳枝做笔，从清瑶身后抱住她，一笔一笔手把手教她写字，写的什么呢？写的她二人的名字。
写累了，她们便到冰堡二楼休息，相拥着躺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入眠。
一切都十分安宁，似乎岁月还很长很长。
真好，扶玉在梦里想，真希望就这样长长久久下去。
等扶玉睡醒，再次睁眼，入眼的，却是一片蔚蓝天空，冰堡已经不见，扶玉顿时睡意全无，猛地坐起来，四周景象陡变，已不是精神域中景象，分明是一处现世荒郊野岭。
一夜一昼间，她不知道为何已经出来了。
一直躺在她身旁的清瑶坐起来，对她道：“你醒了？”
扶玉转向她这边。
清瑶见她一双漆眸看过来，心突突一跳，是不是能看得见她了？
第138章 一路相随
清瑶希冀地望着扶玉，妄图下一瞬扶玉能抱住自己。
然而，扶玉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了别处，并且很快回了头。
清瑶的心沉入谷底。
扶玉还是看不见清瑶。
扶玉起身，四处望了望，确定已经出精神域。她正思索着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就出来的，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呼唤。
“小师妹！”
是釉黎二师姐。
扶玉看向不远处的森林，走出一队仙门中人，为首的正是釉黎。
两相走近，釉黎握住扶玉的手，欣喜地说：“小师妹你可算出来了！如何？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扶玉道：“确然是一位大能的域，但并没有什么宝藏。”
扶玉并不想告诉大家，这里其实是她们的大师姐的精神域。
釉黎难以置信：“什么？没有吗？不大可能吧？八成是你没找见。”
扶玉笑道：“那或许是我没找见吧，此行确实没什么收获。”
众同门纷纷表示遗憾，釉黎很想亲自进去看看，但她根本进不去。
“小师妹可知为何这域对你不起半点阻隔？”
扶玉说：“我也不知道。”
釉黎猜道：“兴许是因为你修为最高。”
清瑶在一旁看着昔日门下众人，一张张久违又熟悉的脸，恍如隔世。她仿佛回到大家见了她都唤一声“大师姐”的时候。
她自言自语道：“二师妹近来可好？”
“仙农师妹，这些年宗门后山的花花草草都还好吧？”
“如瓶师妹，怎么没见你胡八妹妹，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爱胡说八道吗？”
她甚少有话多之时，现在众人听不见她看不见她，她又想说些什么了。
显然，她如今当真就是众人身边的一阵风、一段空气，无人能感知得到她。
既然扶玉一无所获，旁的人又进不去，一行人御剑回宗门。
清瑶在扶玉跳上剑时，看见她胸前露出的玉佩，不假思索地附到了上面。
这是浮生玉，是她自出生之时便戴着的玉，与她气息契合，日后附着其上，再合适不过。
毕竟一片灵魂飘来荡去，清瑶怕一个不留神没跟上扶玉步伐。
一行回到归羽门，扶玉在广场上和师姐们作别，往香雪苑去。
一路走来，熟悉的亭台楼阁映入眼帘，清瑶心下颇为感慨。
入得香雪苑，苑中花香幽然，没想到她离世这么久，这花还是如此繁茂。
扶玉也看了花圃一眼，心说离开一日没给它们浇水，该浇一浇了。便去旁边的储水池里打了一壶水来，仔仔细细浇灌起来。
浇了花，扶玉放下壶，在院中石凳人坐下，望着远处蓝天浮云，扶玉想起清瑶的精神域。
域中有曾为她建的冰堡，有她变的柳树与白兔，还有为她开的红尘情花。
她突然感到满足，清瑶一直以来都是爱她的，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既然清瑶以身祭境，那么，这归元界所有的山川河流，都有着清瑶的气息。
她生出想要去全境界走走的想法，她要去为清瑶看一看，她以命为祭的天地如今究竟怎样了。
她要守护她的守护。
扶玉低头，抬手握住胸前佩戴的浮生玉，用手指轻轻抚摸光洁的玉面。
清瑶正附在上面，扶玉手一触，她愣了愣。虽然扶玉摸的是玉，清瑶总感觉像是摸到了自己身上。
“我们去环游归元界好不好？”
清瑶知道她是在对玉说话，但此刻仿佛也是在对她说，她欣然地应声说：“好。”
扶玉仿佛得了浮生玉的回应，拿到嘴边，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落在清瑶身上，她微怔住，随即心头荡开无限甜蜜。
转眼入夜十分，扶玉退了外衫上榻入眠，清瑶仍附在浮生玉上，贴着扶玉心口与扶玉一起睡去。
扶玉总习惯睡觉时，一只手握着浮生玉睡，这习惯如今在清瑶看来，便像是在拥着她，暖而甜。
半晌后，扶玉呼吸均匀，已然进入梦乡，清瑶见此，也安心歇下。
只是她才决定休息，突然，一种失重感传来，她没有实体的身子，居然能感受到失重，着实怪异。
等踩实，清瑶望向四周，只见七彩的星云密布，千万星子闪烁着光斑，似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这是……浮生玉内，浮生小境。
紧接着便听四面八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声音：“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清瑶。”
清瑶自然还记得这声音：“玉魂？”
“还记得我？真好。”
清瑶茫然道：“我怎么会进来这里？”
玉魂说：“你的玉，你自然能进来，如今你这一片残魂，没有肉身，无栖身之所，可在此间继续修行。”
“既已身死，再修无意。”
玉魂道：“话不可如此说，肉身虽死，但精神永存，只要精神在，便还活着，便还有希望。”
清瑶默了默问：“你乃神器，应当知道许多天地秘密，可有法子重塑我肉身？”
玉魂回答干脆：“无。”
清瑶笑笑：“好，我明白了。”
她原也料到是这个结果，只是见到玉魂，这个传说创世神遗留的法器，她又燃起一丝希望，如今这一点火苗也熄灭了。她的心境重回平静。
玉魂道：“你想放弃修行？”
清瑶笑道：“试问一段空气能做什么？”
“不用妄自菲薄，一段空气还可供人呼吸生存。更何况，你的修行之路，恐怕并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而停下脚步。”
清瑶疑道：“何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玉魂道：“你的师妹会带你去归元界四处走走，你会找到答案的。”
“你何不现在告诉我？”
玉魂已经离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清瑶从未见过玉魂模样，她猜测，玉魂大约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没有肉身，因此没有具象，只得附着在浮生玉上，与玉共存亡。
而她如今也附在上面，但和玉魂并不相同，玉魂像是嵌入了玉的机理，不可分割，而她则像是附着在玉的表面。
她的视野渐渐恢复到现世，她看见扶玉仍熟睡着，在窗外潜进的月光里，神情安宁。
清瑶再次躺到她身边同眠。
香雪苑外月色如水，归羽门祥和一片。
三日后，扶玉向釉黎请辞。
“什么？你又要下山去？这次要不要我送？”
扶玉摇摇头，笑着说：“不必了，万一我中途又折返回来。”
结果釉黎还是坚持把她送到了山门口。
釉黎拍拍她肩：“下山后好好悟道，学有所成便回来，学无所获也回来。”
扶玉点头：“谨记二师姐教诲。”
釉黎挥挥手：“你去吧。”
扶玉再一次踏上下山的路，前方山树葱茏，掩映着林下数条小路，这一次她不再为选哪条路而迷茫。
因为哪里都可以是她的目的地。
清瑶跟在她身边，抬手牵住扶玉的手。当然，扶玉根本感受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