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两旁山崖,山下的镇子便赫然引入眼帘,她熟门熟路地走过街道,没理会两旁搭话的摊贩,一路七扭八拐,进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小巷,小巷尽头是一扇长满青苔的木门。
夏无心伸出手掌,将一缕仙力注入其中,大门忽然洞开,与此同时,古旧朴素的墙面逐渐幻化成原本的形状,红瓦青砖,大门涂了红染料,光滑锃亮,里面传来喧闹的笑声,茶香四溢。
此处原是个神仙在凡间相聚之地,名为青城茶楼,来此处的都是些无事可做的,凡间隐居的仙人,常有人讲这六界四海的风流韵事。
这地方夏无心原本不知道,还是魏一犁带她来的,旨在让她平日放松些,久而久之,夏无心心情烦闷时便常来此处坐坐。
其实她并不喜这里的杂乱,只是想从这些四海为家的仙人口中,多听一些天界的消息。
说不定便能听到她。
她同往常一般在院中寻了块筵席坐下,便有仙侍前来上茶,院中人对她的到来也早已习惯,不一会儿便有几人同她打了招呼,一上了年岁,风韵犹存的女上仙惊讶道:“多日不见,仙友修为涨得竟如此之快,真叫人称奇。”
夏无心笑意不达眼底,冲她举了举茶杯,勾唇道:“运气。”
女上仙健谈,上前便坐在她身侧,与她同桌,唤那仙侍倒茶,然后道:“你多日不来,我等听了好些大事,都是天界传出的,唏嘘那。”
夏无心正漫不经心听着,忽闻天界二字,眼神一顿,将杯子放下,开口:“哦?”
正巧此时院中戏台状的高台上摆起了一张方桌,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上面,手中惊堂木不拍自响,四周安静下来。
“楼主今日讲的还是此事,你细细听。”女上仙拍了拍夏无心,指向那中年男人。
楼主咳嗽了一声,抿了口茶,扬声道:“上回说到,这个天界同神凤一族和亲之事,是天帝同凤王商榷而成,往下便自然落到帝女头上,前几日天界再传来消息,说是神凤太子已经到了天界,正与帝女相谈甚欢。”
他话音未落,夏无心手中的茶杯便已然碎成了粉末,滚烫的茶水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流下,夏无心好似没察觉一般,唯一双眼睛阴鹜凌厉,紧盯着戏台。
“你这是……”那女上仙刚说几个字,便见夏无心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住口。
不知怎的,女上仙虽觉得眼前的女子貌美面善,但身上却总有种令人恐惧的气息,不由得听话地闭嘴。
楼主并未看见下面的动作,正说得慷慨激昂,台下一男子开口问:“可是天界本就是六界统领,何必要急着同神凤族和亲?”
“简单。”楼主哈哈一笑,甩袖道,“神凤族是仅次于龙族的上古神族,自然拥有着不小的实力,和亲之后,天庭便有神凤坐镇,何乐而不为?”
“重要的是,天帝膝下再无太子,而帝女一个女人,虽被传得神乎其神,但依我看,也不过如此,成亲后有神凤太子相助,方能保佑天界太平。”
他话音刚落,忽闻轰然一声,身前长桌便化成了齑粉,惊得在场之人纷纷愕然。
楼主连忙后退,目瞪口呆地看向台下,却见一黑衣女子慢慢起身,于是指着她,厉声喝道:“何人敢在我青城茶楼闹事!”
夏无心听了那和亲的说法已是怒火熊熊,如今又听他诋毁宋逾白,怎么还能忍。
从台后飞出不少身着短衣之人,夏无心没等他们近身,便伸手召出莲花锤,半空中旋转一圈,掀起数层气浪,将几人纷纷打飞,然后在一片惊呼声中腾空而起,重重落在那戏台上。
木制的地板,咔嚓咔嚓裂了几道缝隙。
“你,你是何人!”楼主急忙想逃,夏无心手一抬,他周身便席卷一层黑气,将他绊倒在地,动弹不得。
夏无心往前走了一步,半蹲下身,手掌覆上楼主脖颈,轻轻一捏,楼主便惨叫起来。
“道歉。”夏无心说,她声音平淡,但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凶恶,看得人脊背发凉。
女子一身黑衣,犹如鬼煞,将那楼主吓了个屁滚尿流,他哆嗦着合掌,苦着脸道:“这位上仙,您大人有大量,我不过是个给神仙说书的,不知怎么惹了您……”
“给帝女道歉。”夏无心没理他,又道。
楼主愣了半晌,自知小命要紧,连忙翻身而起,对着天空跪下,喃喃道:“是小仙不敬,小仙胡言乱语,还望帝女恕罪。”
说罢,他才小心翼翼回头,络腮胡都在颤抖:“上仙,这,这回可满意?”
风吹开夏无心额间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她手中黑气直抵男人胸口,轻轻道:“帝女天纵英才,仙姿郎朗,这世上谁都比不上,那什么破鸟儿更比不上她一根指头,你往后若再贬低她一句,我便将你心肝挖出来酿酒。”
她声音低沉,犹如鬼魅,听得男人抖如糠筛,连忙点头。
夏无心放开他,起身大步出了院门,将一院子窃窃私语的神仙抛在身后,她神色凌然,不顾暴露身份,在大街上便身子一闪,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平逢山。
刚落地,便险些撞见对面走来的苏斜月,将女子吓得粉肩一颤。
“无心,方才花仙同我讲了些事,我正要找你。”苏斜月面露犹豫,开口道。
“可是关于神凤族?”夏无心说,她拉住苏斜月衣袖,神色焦急,“师姐,我要去天界。”
她不信宋逾白会与旁人成亲,但是她害怕,一想到有别人在对着宋逾白献殷勤,她就恶心得想吐。
苏斜月抬眸,诧异道:“你都知晓了?”
随后,她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仙帖,道:“我能带你去,但你须得保证,不冲动,不作乱,不许出现在天帝面前,让他抓住你任何的把柄,你若能保证,我便答应。”
“我能保证!”夏无心闻言绷紧了身子,睁大双目。
“好。”苏斜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
苏斜月看着温温和和,行事却风火利落,只消一日便处理完毕一切,安排好了前去天庭的事宜。
这天清晨,夏无心是被梦惊醒的,梦中如同往日一样杂乱,惊醒她的是宋逾白一个淡漠的好字,还有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擦了擦额头汗水,盘膝而坐,对着眼前的床柱发呆。
百年前那番话,不知宋逾白可否当了真,也不知她的好字是否当真。
往常她忍着不去思考,如今终于要去天界了,往日种种才重新涌入脑袋,搅得她不安宁。
对于宋逾白的思念自然从未变过,可这忽然能见到她了,她反而害怕起来。
害怕她依然如此冷漠,害怕她早有自己的生活。
夏无心忽然抱着头,狠狠敲了敲,这才翻身下床,床边早放好了今日的衣衫,照样是一抹黑,但却是上好的云锦料子,溜光水滑。
是昨日有仙侍送过来的,说是夏春秋吩咐了,不能给平逢山丢人。
夏无心穿戴精神,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这百年来她变化多少有些,眉眼长开了许多,比往日更为俊美,身量也有了成熟女子的模样。
不知宋逾白能不能认得。
她伸手将包裹以及盘古幡收入袖笼,然后开门,迎着清晨阳光走向仙云殿,便看见殿前空地围着不少弟子,苏斜月正站在其中,同燕桥说着什么。
看见夏无心来了,她挥了挥手,笑道:“无心快来,天界的人快要到了。”
一旁的燕桥眼圈有些红,道:“无心,天界不比凡间,满是修为高的上神,你可得护着点斜月,莫要让她受了旁人的欺负。”
苏斜月责备地拍他一下:“哪有师妹护着师姐的道理?”
“我们无心哪是寻常师妹,她若撒起泼来,上神都惧怕三分。”燕桥朗声道。
夏无心闻言,莞尔笑了:“无心谨遵师兄教诲。”
苏斜月则左右看了看,失望道:“师尊不曾来么?”
“嗯,师尊说大喜的日子,他便不出现了,让你们照顾好自己。”燕桥回答。
苏斜月杏眼微微低垂,夏无心则拍了拍她肩膀。
头顶出现几道霞光,几位天界之人落下,领头的是个看着七八岁的童女,扎着两条冲天辫,一身红肚兜,手里拿了个拨浪鼓,一张口便是奶声奶气:“哪位是斜月上仙,请随我来。”
苏斜月一见这只到人胯部的圆滚滚的童女,便满眼涌动着柔光,弯腰道:“我是。”
夏无心则讶异:“天庭如此缺人手?怎的派了个孩子?”
谁知那童女闻言不乐意了,小嘴嘟着,晃悠着手里的拨浪鼓:“你这小仙好生不敬,我乃是司夜星君,天界上神,当心本君锤烂你的嘴!”
司夜星君?夏无心忽然记起百年前宋逾白那一个扭转昼夜,忍不住勾唇。
“你竟还笑,让你尝尝本君的厉害!”童女气得上前几步,蹦起来用拨浪鼓敲夏无心的嘴,谁知夏无心随着她一蹦,便只打到了膝盖。
苏斜月连忙按住夏无心,无奈道:“无心,你忘了我说什么?”
夏无心挑了挑眉,规规矩矩站好,冲那童女道:“小仙见过司夜星君。”
“还算懂事。”童女哼一声,重新将拨浪鼓抱进怀里,“同我来罢,这几日天界繁忙,客人极多,便只有我是个闲人,否则我才不愿来这种地方。”
童女撇撇嘴,驾云离去,夏无心和苏斜月对视一眼,皆弯下双眸,随后跟上。
平逢山众人在下面纷纷挥手,夏无心也冲他们招了招手,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上,独自站着夏春秋。
她手在半空停下,然后冲他挥了挥,心中顿时泛起五味。
或许是因为有上神带着,到天界的路并不长,但对于夏无心来说,却仿佛跨越了时间一般,她第一次飞到九重层云之上,不禁感叹,原来天外,还是天。
离那南天门越近,她便越是紧张,紧张到四肢都有些发抖。
终于,一道宏伟的门透过云雾印入眼帘,上不见顶,若是抬头望,只能看见白色的柱子直上云霄,隐入云中。
门前是几丈宽的银白石砖,左右各拴一石兽,皆长着血盆大口,一动不动,震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