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昕惊讶于她的配合,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存了魏京岚醉得狠并未认出她来的疑虑。
“不是让我跟你走吗?”魏京岚习惯性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淡淡地问。
眼下带她找个安静的地方醒醒酒是最重要的,迟昕闻言一面给付语青使眼色,一面对魏京岚道:“跟我来。”
鬼灵精的小姑娘心领神会,远远地对迟昕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迟昕明白她是让自己有事电话联系,点点头后便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距离她身后半米不到的魏京岚身上。
魏京岚步伐依旧平稳,甚至有余力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袖扣。但她神色却不清明,有雨孱云愁,醉踏烟月之意,只是鲜少有人去深探她的情绪罢了。
或许此时的魏京岚也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像付语青说的那样。她就站在她的位置,观万家悲喜,心如寒铁。
可迟昕只觉得心疼。
她不自觉地慢下来,哪知身后的影子也随着她放慢步速,仍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半米。
“你醉了吗?”迟昕低头望着她二人的影子,问。
“没有。”魏京岚一如在国外那般飞快地答。
但今时不同往昔,迟昕已经能明白她波澜不惊下的隐忍。
那时候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的不易,还要同她闹脾气呢?
心中酸疼的某处忽而被揪紧,血脉倒流变得冰冰凉凉的。
手比脑子快一步要去回身勾魏京岚的衣角,却被魏京岚敏捷地躲开。
“别靠近我。”
迟昕愣在当下,不知道魏京岚是不是将她认出来,讷讷地不敢再有动作。
“那……你紧跟我?”
“嗯。”所幸魏京岚应得很快,令迟昕稍稍安定。
之前和付语青将这么大的会场逛遍,也不无好处,譬如此刻,迟昕能够以最快地速度沿着捷径找到僻静的休息区,让醉意朦胧的魏京岚得以喘息。
今日的魏京岚格外地好说话,老老实实地跟着迟昕走到没什么人打扰的地方,顺着迟昕的意思坐了下来。
“谢谢。”她礼貌地道了一句:“你不坐下来吗?”
“我想去找点给你醒酒的果汁。”迟昕解释。
“不用。”魏京岚按着额角停顿片刻:“一会儿就会好。”
自退婚以来,她对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温和。
迟昕忍了一会儿,关好半扇门防着别人又来扰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心头的那股想多与魏京岚相处片刻的冲动,扶着魏京岚半米左右的位置拘谨地坐下来。
“岚岚。”她不指望她会回应,只轻轻地唤她。
久违的称呼,都能令她眼眶发热。
“嗯。”
魏京岚意外地应得很干脆,叫迟昕觉得恍如隔世。
良久,迟昕才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湿润,眨了眨眼,柔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问出口时,迟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要么魏京岚因她的问询将她彻底认出,捅破彼此难能可贵的温馨,招呼保镖直接将她轰出去;要么迷迷糊糊回她一句不认识,也将她心底隐隐的期盼彻底挥散。
“认得。”
魏京岚的淡紫色眼镜还挂在棕色丝绸衬衣的衣领处,没有拿起来戴上的意思,她撑着腮朝不远处的迟昕投去一抹视线,似乎是绽了一点笑,整个人都柔软许多。
“那……我是谁?”迟昕被她的情绪感染,壮着胆子追问。
她得寸进尺,眼下没有被魏京岚轰走,便私心盼着魏京岚能念出她的名字,哪怕不像从前那样唤她一声“阿昕”,全名全姓的称呼也好。
可魏京岚却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雪狐。”魏京岚撑住下巴思索后,又补充:“粉色的,有板牙,不凶,不会吃人。”
迟昕:“……”
或许是因为酒后爆发幻视的缘故,醉后的魏京岚竟然将她认作一只小动物,怪不得没有赶她离开,迟昕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
沉默间,魏京岚又主动开了口:“我也不凶,只是头晕,你别怕我。”
第40章 配不上
魏京岚的确是醉了, 本就因自身状态而加重的视觉误差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无限放大。
她甚至辨不清,此时在她身侧的到底是什么。
头痛欲裂,灌多了酒胃也难受, 吐不出又一路烧灼,眩晕将她卷入满是黑洞不分昼夜的银河。
可这时候, 有一只狐狸朝她伸出了毛茸茸的爪:“跟我走好不好?”
这小狐狸的模样魏京岚似乎在哪里见过,声音也似曾相识。
但她现在脑子只能维持基本的运转,无法调动任何常规的回忆。
魏京岚清楚自己身在会场, 周围都是保镖,无人能够在这里伤害她, 更何况一只毛茸茸呢?
其实就算伤害她也没什么。
曾经她将美酒视作穿肠毒, 可真的入了喉, 也不会真的令她开膛破腹。
从前她坚持保留自己与人交往的余地,不融入不过度,到最后也只能印证自己这二十多年是活在象牙塔里而已。
逃避的,恐惧的,深恶痛绝的,最终还是会被容纳和接受, 成为性格中的一部分。
而灵魂与通感症抗争的这许多年,她已经足够累了。
她认同自己的残缺, 自暴自弃,随波逐流。
“不是让我跟你走吗?”她对狐狸说。
可狐狸向她翘起尾巴想要对她示好的时候,她还是脱口:“别靠近我。”
与狐狸无关, 是她手握镰刀,稍有不慎便会伤了它。
狐狸大约是怕她的, 在那之后果然谨慎许多,没再热心地用尾巴来引导她。
可丘陵坡势低缓, 无处可躲,怯怯的狐狸将她带到自己的巢穴便局促地趴在一边,仿佛一只丢了家的小兽。
魏京岚想了想,让出土坡的制高点给狐狸:“你不坐下来吗?”
热情的狐狸说她病了,还要去为她寻治病的药。
“不用。”她随意编了个说辞骗狐狸:“一会儿就好。”
这病又不会将她摧毁,习惯就好了。
或者,这只狐狸可以帮帮忙,伸出利爪将她戳瞎也不错,好过她清醒着受罪。
狐狸什么都没有做,只小心翼翼地问她知不知道它是什么。
魏京岚将自己手上卸不下的利刃背在土坡后,用不会吓到它的语气回应:“雪狐。”
的确是一只很漂亮的狐狸,与她之前看到的都不同,它的毛色很亮,带着一点鲜鲜嫩嫩的粉,比平常见的狐狸更生动一些。
与她说话时还会眨眨灵动的狐狸眸,牙不尖,只在不经意间露出来一下。
声音柔柔的,不凶,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白白的狐狸被她戳穿,似乎有些受伤,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边,趴在一边蔫蔫的,许久都没搭理她。
魏京岚思索片刻,露出她认为更加友好的表情去哄它:“你别怕我。”
她虽然手握镰刀,却不是为防着别人。
思及此,魏京岚又将手朝身后藏了藏。
狐狸大概感受到了她的友善,凑近一点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雪狐呢?”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看到你是狐狸,自然就是狐狸。”魏京岚回答得很直白。
“那你……喜欢雪狐吗?”
狐狸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些许试探的口吻。
它的咬字音调很熟悉,娇嗔中带着一点放肆。
魏京岚听它这样问,不知怎的就联想到几个月前,曾有个姑娘问她,还喜欢吗。
犹豫中又带着一股冲劲,好似能随意操控她的喜怒哀乐一般。
她的思绪稍停,心也冷了一点,含混着回应:“谈不上吧。”
与斡旋、转动的绞肉机齿轮、劈到发顶的闪电相比,狐狸确实挺可爱的。
但她不想将任何事务与喜欢挂钩。
印象里曾有个人也是在确认她的喜欢之后,又对她的喜欢不屑一顾,肆意占有挥霍。
栽过一次跟头已然足够,她能有如今的觉悟便是拜那个人所赐,实在不想再摔一次。
话不投机半句多,须臾间,魏京岚失了与狐狸再深入交流的兴致。
她撑开的眼皮逐渐下坠,手掌盖在额间,适应与黑暗为邻。
身边的场合并不适宜放松,她得尽快调整过来。
“你困了吗?”狐狸很识趣,换了话题问她。
魏京岚疲惫至极,“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魏京岚掀开一半眼帘,玩笑道:“你怎么跟楚郢一样,不会是她幻化出来的吧?”
狐狸谨慎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小声反驳:“岚岚,我不是周小姐。”
有苦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幽幽地冒着酸气。
迟昕不明白,将她看成雪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错认她是周楚郢呢?
喝得这样醉又爆发了通感,已经到了不辨人的程度,却还在想着周楚郢。
那是不是在魏京岚的潜意识里,周楚郢已经重要到,成为她的惦念她的陪伴,成为她可以许诺长久的人了?
迟昕越想越难受,她曾以为她对魏京岚是灵感上的依赖,那点微薄的喜欢于她而言不值一提,魏京岚在乎,她便给。哪天魏京岚不在乎了,她也能随时放下,只谈利益。
可如今她才彻悟,有的人无论在不在她的身边,也能将她的喜欢星火燎原。
爆裂的超过她控制范畴的感情烫过她的心脉,驱使着她跨越理智,顺应本心。
她接受不了魏京岚将另一个人时时放在心上,说是占有欲也好,说是嫉妒心也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结果。
这一场双方都败兴而归的旧情里,难以忘怀的,执着不肯放下的,一直都是她。
但偏偏,她也是无权过问魏京岚情感状态的那一个。
迟昕一边和自己较劲,一边朝魏京岚挪近些。
她想义正言辞地纠正魏京岚,告诉魏京岚她是迟昕,告诉魏京岚她和周楚郢不一样,她不可以错认她。
可千言万语到嘴边,也不过一句弱弱的“我不是”。
比起被魏京岚错认,她更害怕魏京岚清醒过来,打破她们难能可贵的,共处一室的时光。
“嗯。”魏京岚闭目养神,未将她的反驳放在心上。
迟昕与自己拗了许久,还是问了一声:“你喜欢周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