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岚哭笑不得,委实不明白一只雪狐怎么就和人世间的俗情俗事纠缠不休,不禁呛着声反问:“你一只狐狸,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狐狸果然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魏京岚才懒懒地回答:“我讨厌喜欢。”
其实不仅仅是喜欢,她厌恶一切会令她失控的情感,分不清好与坏,善与恶的情绪异形每分每秒都在压迫着她脆弱的神经,眼睛疼,头疼,胃也疼,她没疯全凭着一股责任在撑。
她不想让她的母亲和朋友们担心,她不想让耻笑她的人得逞,她不想让她的合作伙伴们失望。
迟昕没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沉郁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倾洒如碎玉般的酸楚。
魏京岚放下的不仅仅是与她之间的过往,连曾与她关联的情绪都割舍。
可酸楚过后又漫上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疼惜。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如今对凡情都要忌惮三分,而她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迟昕诚恳地道。
“我又没说你什么,道什么歉。”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头仰靠在沙发上。
她依旧温和,带有安抚的意味。
迟昕知她疲惫,也不再吵她,只在她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里缓缓靠近她,用指尖隔空细细地瞄着她的轮廓。
许久都未这样看过她,若要深究,还是要追溯到去年,一个魏京岚陪迟昕去云城山区学校的午后。
那天罗钰还在拉着迟昕与校长攀谈,魏京岚寡言,便自行拿着画板教小朋友绘画。
“我们画山,却不一定只是画连绵的曲线,画草荫,画斜阳。”
魏京岚托着小朋友的手腕,在孩子笨拙凌乱的构图里用线条的疏密,勾勒出炊烟和学校的雏形。
“猜猜这是什么?”魏京岚并没有将答案马上揭晓,而是引导身边的孩子。
“是校长姨姨的眉毛!”有年幼且顽皮的孩子抢答。
其她的小朋友在一旁哄笑。
“嗯?”魏京岚也展颜,眉眼间却是鼓励的神色:“形容得不错,校长确实是高山。”
她换了支暖色铅笔,在画纸上几笔描出校长的身形,那山似乎在她身旁,抑或者在她肩上。
“哇!”同学们接连发出夸张的叹声。
魏京岚却没露出半天自傲的表情,态度认真地继续引导孩子们:“我们画山,也可以画祖国壮阔,画万家灯火,画你们最敬爱的人的肩膀。”
她并未将话说透,还是抛砖引玉,充分激发孩子们的想象。
可迟昕却在脑海里将魏京岚的未尽之言补全。
她明白,魏京岚教孩子们的不仅仅是绘画的技巧,她想告诉孩子们的东西很复杂,有关信仰,有关归宿,有关爱与传承。
思索间,迟昕逐步走近她,魏京岚似有感应,回身对她露出一抹明朗的笑。
阳光下微微眯起的凤眸,眼尾卷起沉稳漂亮的弧度,被长睫的阴影遮挡着的精致卧蚕,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抿起,半晌后温柔缱绻地唤她一声:“阿昕。”
那个场景,迟昕到现在都忘不掉。
这样单纯热忱,渊清玉絜,可以托付终身的爱人,为什么会被她弄丢了呢?
也许不是弄丢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太糟糕又不知反思,强占着宝藏而不自知。
退婚时,魏京岚说的那句她配不上,其实很中肯。
事到如今,错的迟昕都认,只是还想要厚颜无耻地找她伤过的爱人讨要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错过的,遗憾的,任性让魏京岚迁就的,她都会改,那魏京岚还能否重拾喜欢呢?
思虑间,迟昕只是张了张口,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她还没做好,现在问没有任何意义。她妈咪说得对,只有她先对得起自己这份喜欢,才能去奢求魏京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回头看她一眼。
白奇楠的香气的确能令人神志安定,就这么一会儿,迟昕竟想通了她之前一直没有琢磨明白的事。
她不能畏葸不前,哪怕是无用功,她也想为魏京岚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阗然无声时,魏京岚微微起伏的胸口给予迟昕勇气,她又朝魏京岚靠近了一点,想要听一听魏京岚沉定的呼吸。
谁知下一刻,身旁人的头便滑落至迟昕的肩上。
迟昕心中一个激灵,立时僵住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怕惊扰到魏京岚。
可心头的悸动却不随她的意志而转移,惊喜和忧愁同时攥住她的脉搏,让她在不规则的心率中打着颤。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间或快或慢,她已经无法确切感知。
僵持中,似乎有人压低音量开了口:“请迟小姐离她远一点!”
第41章 醒酒
迟昕循声望去, 来人正是之前陪在魏京岚身边又离开的女伴。
或许是有情人的直觉,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迟昕就断定这个姑娘喜欢魏京岚。
正是因为意识到对方在乎魏京岚, 迟昕才生出一股郁气。
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不顾魏京岚的通感症, 放任魏京岚一个人在会场与人周旋呢?
郁气只有一瞬又消散下去,迟昕忽然想到自己,她喜欢魏京岚也没做到不是吗?
她甚至还因赌气, 产生过丢魏京岚一个人在街边的念头,相比之下,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
转眼间, 来人已经走到迟昕面前, 对着迟昕和魏京岚的动作蹙眉。
在她之后,乐知微和另一位同行人也跟了进来。
莫初归纠结片刻,还是准备伸出手去扶起魏京岚,然而未等迟昕有所动作,乐知微先一步出手阻止了她。
作为魏京岚的贴身保镖,乐知微最是清楚魏京岚的睡眠质量有多差。
短短几个月, 魏京岚的身体素质急速下滑,头疼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更糟糕的是发烧感冒的频率很高,连周楚郢都束手无策,只反复叮嘱她要放松心情。
虽然只与迟昕见过两面, 但乐知微清楚,她就是魏京岚的一块难以祛除的心病, 想要魏京岚真正解决心病,或许需要迟昕的帮忙。
而与迟昕的几次接触中, 乐知微愿意相信,迟昕是肯对魏京岚伸出援手的。
哪怕……她们拥有一段并不美好的情感经历。
譬如现在,每日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的魏京岚能够在不依赖药物的情况下,在迟昕身边得到休息,乐知微觉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齐司鸢见乐知微与莫初归僵持,主动上前打圆场,用尽量不会吵到魏京岚的气音道:“老板最近头痛得都睡不着觉,让老板休息一会儿吧。”
莫初归自是替魏京岚着想,只是她越从魏京岚身边的朋友口中了解到魏京岚这段退婚的风波,越心疼魏京岚会将心意投放到迟昕这么一位不懂珍惜的前任身上。
她明白魏京岚对迟昕曾有多么重视,在国外那次救场就知道了,那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设计,到现在还作为非卖品,好好存放在总部,只因它们都有共同的归属人。
魏京岚有未婚妻的事,莫初归一直都知情,所以她将自学校就生出的情愫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只保留校友和工作伙伴的部分。
她希望她的学姐幸福。
可直到真正看到迟昕退婚的热搜,莫初归才意识到,也许魏京岚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过得很好。
未曾宣之于口,以至于连自己都忽略的情愫在那一刻疯狂生长,莫初归分不清自己对迟昕是什么态度,大概嫉妒有之,厌恨更甚。
可她的学姐是个将生活和工作分得特别清楚的人,即便面对这样大的情感挫折,也没有任何与她倾诉的欲望。那些零碎的细节,都是莫初归通过周楚郢、岑莉和齐司鸢的几句闲话里才能窥得端倪。
魏京岚把分寸二字刻在骨子里,莫初归尝试着问她,都被魏京岚一语带过,可莫初归明白,学姐从未将这段伤痛放下。
办公室里随手摆放的止痛药,突然增加的酒柜,骤然打开的社交。魏京岚的变化显而易见,但这样的变化在莫初归看来,绝不是好事。
到底是有多难过,才会因为一个人伤心又伤身,连行事风格都受到影响?
可魏京岚只字不提,莫初归也无从得知,只能用陪伴去证明,她会一直守在魏京岚的身边,陪她抚平伤痕,陪她重拾自我。
偏偏这时候迟昕又来横插一脚。
即便知道多日失眠的魏京岚需要休息,莫初归又怎么敢放心地让魏京岚和迟昕单独相处?
哪怕乐知微阻拦,她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直愣愣地杵在一旁。
高跟鞋的声音爽脆,莫初归心有故意,可魏京岚仍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迟昕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在不惊动魏京岚的情况下缓缓地掏出手机,飞快打出一行字亮给周围的几人看。
【她酒劲上来,需要休息一会儿,等她快醒了,我会自行离开。】
“迟小姐最好言而有信。”莫初归低声回应。
迟昕没再理会她,侧头定定地望着枕在她肩头的人。
魏京岚睡得很沉。
毕竟和魏京岚朝夕相处过,迟昕知道魏京岚平日里睡眠很浅觉也少,人却很有精神,少有的几次陪她熬夜创作,也没有困成这样的时候。
这还是头一次。
况且刚才那位陌生的姑娘说魏京岚最近头痛得厉害,迟昕思忖,她最近大概工作压力太大,没匀出什么时间休息。
所以在过度饮酒后失态也是情有可原。
她似乎有些热,鼻炎浸出一层薄汗,连带着迟昕的颈间都热了起来。
手不由主地触上魏京岚的额头,在确定魏京岚没有发热后,迟昕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这样辛苦,自己还是趁着她彻底苏醒前离开,不要烦扰她比较好。
只是对于魏京岚的通感症,迟希还是存着忧虑。
即便上次在国外替迟昕挡酒应酬,魏京岚都没有醉到不辨人的程度,更不会在公共场合将人认成动物,今天却不大一样。
在分开的这段时间,迟昕曾深入查阅咨询过魏京岚这类有关形状的通感症,也了解她的症状八成与酒精刺激有关,但到了这样严重的程度,如果还是放纵不干预,迟昕担心会带来不可逆的后果。
想了想,迟昕还是善意地提醒魏京岚的身边人。
【她身体状况不适合饮酒。】
魏京岚有通感症的情况,迟昕不知道周围人是不是都清楚,所以也不能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