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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 淮上 3676 2024-05-14 00:00:00

遍野的灰色石碑,盘旋着冲上天空。

“无论前方多凶险,罪犯多强大,我都不会放弃继续往前走。我抓的每一个罪犯、缴获的每一包毒品,都是在为二十年前那个伤痕累累冲向毒贩的小孩报仇。”

肝胆、信念、义无反顾。

吴雩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中夺命狂奔,每一口呼吸都在切割气管与肺泡,但停不下来。

他向那茫茫黑夜中唯一的小屋奔跑,前方是深陷在酣甜睡眠中的年轻父母和小孩;他向那陷阱密布的山林深处奔跑,身后是警灯、怒吼和刀尖犹带鲜血的毒贩。他真的快跑不动了,终于以为能停下来的时候,更可怕、更令他恐惧的秘密却如影随形跟了上来,连一秒钟的喘熄都吝啬给予。

“那些词很好听,但我已经不再去想那些东西了。”吴雩冷淡地说,“我只想当个平安无虞明哲保身的懦夫,英雄这个名头,留给躺在土里的那些人当就够了。”

“懦夫?”步重华眉峰压得极紧,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孤身一人面对刘栋财几十个打手的时候有害怕过吗?你跟我在丰源村面对上百个邪教徒命悬一线的时候害怕过吗?现在你告诉我,你只想当个明哲保身的懦夫?”

“对不起,抱歉让你失望了。”吴雩冷淡地道,“如果对方是鲨鱼,那我只想当个懦夫,有问题吗?”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步重华突然发现,他从来不认识这一刻的吴雩。

他撕下了刚来南城分局时温驯木讷的伪装,也不再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穿着老头汗衫人字拖坐在大排档里吃烧烤,从昏暗的电灯泡下向他狡黠微笑。被关在禁闭室里一脚踹烂电视机、口口声声追问步重华在哪里的那个暴戾、绝望、走投无路的吴雩也被隐藏起来了,就像潮汐落下展现出嶙峋石滩,露出了另一张他所不认识的真面目。

“我告诉过你我去当卧底只是为了搏一个前程,回来当警察只是领一份工资,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么崇高的忠诚或信念,也没有受过你们精英阶层完美无缺的道德品质教育。”

吴雩向后退了几步,踩在潮湿的草地上,自嘲般笑了笑。

“我只是个普通的小碎催,不想回去面对鲨鱼那么危险的大毒枭,抱歉了。”

他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踩着青草与泥土,向陵园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巨力把他硬生生扳回身,步重华近距离逼视着吴雩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有些事你越怕它越来,靠躲不能躲一辈子!津海能保护你多久,五年?十年?不彻底摧毁对方,你这辈子都要隐姓埋名,永远活在被他们威胁的阴影里!”

“我……”

“你看到石头上刻的字了吗?你知道为什么立碑人姓名那一行是空白的吗?!”步重华一指他父母的墓碑,喝问声一字字震人发聩:“你也想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直到死是吗?!”

吴雩呼了口气说:“是的。我只想活得比令尊令堂稍微久一点。”

步重华一下被堵在那里,只见吴雩目光中似乎流露出微妙的怜悯。

“步支队,”他说,“你父母牺牲的往事很感人,但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有任何触动的样子吗?”

“……”步重华仿佛感觉自己听错了。

“我见过很多人死得比你父母更惨烈、更悲壮,但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恕我冒昧,警察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绝大多数牺牲除了自我感动以外其实没有任何价值。”

吴雩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步重华拎着,甚至嘲讽地笑了笑。

“人要向前走,不能老回头看,节哀顺变吧。”

一股强劲的刺痛就像着火一样,顺着神经迅速爬满四肢百骸。步重华耳朵里轰轰直响,胸腔如烈火焚烧,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下一瞬间,便一拳重重挥了出去——

吴雩脸一偏,但凌厉风声戛然而止,重击没有如期到来。

“……”

他睁开眼睛,步重华指甲深刺在掌心皮肉中,手臂青筋暴起,骨节青白发紫,下一刻他拎着吴雩衣领的手咬牙一推!

吴雩在草地上踉跄两步,险些撞上某座不知名的石碑,失声笑了起来。

步重华喘熄着站在原地,就像被一刀捅进软肋的凶兽,胸腔七窍都沸腾着剧痛的血气。他死死盯着吴雩一手捂着眼睛弯下腰,笑声越来越明显,边笑边摇头,最终整个人都抑制不住颤唞起来,似乎也感到这一切都非常荒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止住这笑意,靠着那块墓碑站起了身。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望着步重华,眼底里似乎闪动着不明显的疲惫和讥诮,说:“有时候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步重华一动不动站在他父母的墓碑前,吴雩最后向他笑着一摇头,那仿佛是个惋惜的告别。

然后他转身穿过烈士陵园,消失在了远方铅灰色渺远的天穹下。

第69章

“……救命呀……”

“……救命呀!”

“救救我们呀——”

天空被强光照亮, 下一秒。

轰——隆——!

树木被摧折, 土坡被荡平, 无声的爆炸冲向四面八方。身穿迷彩服的尸块残肢与破碎骨骼伴随着血雨,噼里啪啦落在村庄外的小树林里,仿佛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一个小孩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 仰头望着黑烟滚滚的天空,几滴液体从天而降溅到他脸上,缓缓流下了铁锈粘稠的血痕。

硝烟渐渐散去, 被鲜血渗透的田野变得更加深黑, 开满了摇曳的罂粟花。小孩茫然收回目光,他看见不远处村民们抬着担架在山路上艰难地走, 每个人都衣衫褴褛,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带着麻木和恐惧, 担架上是个血迹斑斑的穿迷彩服的伤员,气息奄奄的视线无意中瞥来, 落在小孩黑白分明的眼底。

就像闪电划过脑海,小孩意识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被极度的惊恐淹没了——

快把他放下!

你们不能救他, 你们根本救不了他——!

但他喊不出来, 冥冥中所有悲泣都被锁在了那小小的身体里。他只能竭尽全力迈着小短腿跟着人群往前跑,跑着跑着看见担架上那男人竭力抬起身,浑浊的视线穿过人群与他对视,然后慢慢开阖嘴巴,大股紫黑色的血源源不断从他嘴里涌出来。

小孩站住了, 颤唞的瞳孔里映出了那男人的每个口型,他在问:

“——你不是要为我报仇吗?”

铁锈味的风穿过树林,空地上烧着一口大锅,热气腾腾后是每个村民绝望嚎哭的脸。小孩站在树下,已经不记得自己吐过多少轮了,他咬牙忍着五脏六腑刀绞般的剧痛,拼命伸手想够到树杈上那团被鲜血浸透的迷彩服,想把它够下来抱进自己怀里,想把它展开穿在自己身上。

——他曾经那么想得到它,这辈子所有痛不欲生的忍耐和颠沛流离的沉浮,都是为了得到那件破破烂烂、一钱不值的衣服。

但他真的够不到,不管如何竭尽全力踮起脚,枯瘦的指尖总差那么分毫。

风中细细的哭声此起彼伏,被卷上阴灰天穹,冤魂在这片土地上久久盘旋不去。他听见呜咽声穿过远处泼泼洒洒的罂粟田,穿过那口大锅上沸腾浑浊的热汽,穿过挑着迷彩服沾满了鲜血的嶙峋树杈;他听见那声音一遍遍悲哀而又无可奈何,问:“你不是要为我报仇吗?”

你忘记了吗?

大火噼啪烧起木梁,照亮了血泊中两道一动不动的人影。呵斥、叫骂、纷乱脚步从屋外传来,一束束车灯在黑夜里乱晃,随即被隐没在爆燃的火光之后。

“爸爸,妈妈……”小孩怀里那个更小的小小孩全身都在抽搐,他只能把手掌用力塞进小小孩嘴里,借由这个动作徒劳地防止他哭喊出声:“妈妈……我的妈妈……”§思§兔§网§

他的妈妈毫无生气躺在地上,眼珠凝固大睁,与衣柜缝隙中的小孩对视。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看上去好像活了过来,甚至连冰凉的嘴都一点点张开,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为什么来不及救我们?”

小孩恐惧地喘熄着。

“你为什么不能拼命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来叫醒我们?”

小孩紧紧闭上眼睛。他双手护着怀里那个更脆弱的城里娃娃,没法捂住耳朵,只能用力发着抖把头埋进膝盖间,然而那没有用。

那年轻母亲怨恨的面容已经深深烙进了脑海,她甚至从满地血泊中爬了起来,闪闪发光的眼底里满是悲哀:“你救了我们的孩子,怎么能不替我们报仇?”

“你怎么能一走了之,你怎么能不替我们报仇?!”

不,我做不到,我已经尽力了——

小孩精疲力尽地抱住头,黑瘦黑瘦的手指不断发抖,十个指甲里都满溢着血丝。

我真的尽力了——

那瞬间小孩身形拉高、手脚变长,火把将少年身影投在隧道的墙壁上;不远处轰然巨响,气流将他冲飞起来,地下隧道轰然坍塌,将地牢、刑具、怒骂人声和横飞的子弹都死死埋进了地底。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剧痛中分不清全身上下的血哪一部分属于彼此,只有滚烫的泪水成串滴落在那张脸上,好像连心肝肺腑都要化作浓血,从眼眶中恸哭出来。

“……快走……”他听见那个人熟悉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只有最后一丝希冀勉强支撑着每一个字,说:“不要管我,快走……”

吴雩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耳朵里轰轰响,他知道那是他自己歇斯底里的号哭。

“你必须往前走,不能停下,也不能为任何事回头……你要记住,想活下去就不能为任何人报仇……”

“你要往前走,永远永远……往前走,别回头。”

血泊中的父母被火光吞没,滴血的迷彩服化作千万片灰烬,风一刮卷上天空。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光脚向前奔跑,穿过烈焰焚烧的村庄,穿过满目疮痍的大地,蹚过茫茫人海与千顷荆棘,奔向他人生尽头血灰色的苍穹——

他不能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他永远不能回头。

“跳呀跳呀哎哟个煞笔……”“顶上去顶上去快快发什么愣!”“我艹你妈个菜鸡!”……

网咖吵吵闹闹烟熏火燎,角落一台不引人注目的机器后,吴雩猝然惊醒起身。

网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拍到他肩膀上,愣了几秒才讪讪收回来问:“喂,这机器你还续不续啊,到点儿了都。”

吴雩一言不发,垂下满是血丝的眼睛,从钱夹里掏了十块钱递过去。

网管接过钱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再不动我就要以为他熬夜猝死在这儿了。

作者感言

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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