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两人一阵沉默，宋允和盯着眼前缓缓流淌的人工溪流发呆。周围没多少人，只有黯淡路灯和溪流的哗哗声。
沈祈年站在宋允和侧后方，看他包扎好的脖颈：“现场除了我们还有人在，那个人是冲着温言来的，应该也和周怡案脱不了关系，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嗯。”
“行了。”
宋允和转头看他：“什么？”
沈祈年朝他手里的烟扬了扬下巴：“医生刚说了，不能抽烟。”
宋允和无声笑了笑没说话，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弥漫他面容，模糊了他优越的五官。
就在沈祈年以为他会再次无视时，下一秒却只见宋允和抬手把烟掐灭，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行。”
沈祈年也不自觉勾了勾嘴角，道：“走吧。”
车内，宋允和坐在副驾驶，手靠在车窗边撑着脑袋休息，沈祈年替他调高了空调温度，尽量平稳行驶在大道上。
十分钟后，宋允和缓缓睁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去哪？”
沈祈年一打方向盘，拐进了某个地下车库，熟门熟路找到停车位，这才回答：“我家。”
宋允和：“？”
“你那楼上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了，今晚他们采集现场也会很吵，你暂时住我这儿吧。我有很多闲置房间，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
宋允和：“…………”
沈祈年家位于嘉南市金融中心，这附近是著名的商业金融区，座座写字楼拔地而起直耸云霄，往旁边走几分钟就是嘉南市的标志性建筑，是财力和权力的象征。
宋允和站在大落地窗前，俯瞰远方夜景，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资本主义腐败气息，冷冰冰道：“沈支队长，让你开那六十来万的牧马人真是委屈你了。”
“上班总是要低调一点。”沈祈年站在双开门冰箱前，“喝点什么？”
“……”宋允和转过身，微微一笑，“白水就好。”
“行，”沈祈年拉过宋允和胳膊，一脸人畜无害，“你看看你喜欢喝哪个牌子的？”
宋允和没反应过来：“矿泉水要什么牌——”
子。
那句话还没说完，宋允和就被噎了一下。
只见冰箱两侧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饮品，其中矿泉水在另一侧，从某云到巴黎某水应有尽有。
最里面还放着五瓶宋允和见都没见过的牌子，长得跟女生用的护肤品一样，瓶盖做成皇冠的样子，瓶身后面还有俩翅膀。
一大男人冰箱里摆这种东西也不嫌丢人。宋允和相当仇富地想着。
“怎么了？没喜欢的？”
“……没，我突然不想喝了。”
沈祈年丝毫没发觉宋允和的无理取闹，也没再强迫他。只是带着宋允和七拐八拐进了房间：“看看，不喜欢的话再去其他房间看看。”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中介？
宋允和朝他礼貌一笑：“就这间吧，小沈。”
沈祈年没跟他斗嘴，去客厅重新把那瓶护肤品似的矿泉水拿进来：“房间自带卫生间，里面有浴缸，休息够了就去泡个热水澡吧，注意你脖子不要沾水，不然会发炎。”
“睡衣我给你拿套我的吧？都是干净的，洗完澡之后把你衣服丢洗衣机，烘干了明天就能穿了。”
“还有，看你刚刚一直在看这个水，喜欢的话可以尝尝。”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宋允和听得晕晕乎乎：“……噢。”
沈祈年轻笑一声，看了眼手机：“行了，我先回市局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宋允和这才回过神，皱眉道：“你还要回去？又不睡觉了？”
沈祈年叹了口气，神情严肃：“没办法，这案子疑点重重相当复杂。”
“首先，温言虽然对周怡又爱又恨，但杀害周怡的却不是她，大概率和天台上开枪的是同一人。还有，温言所说的‘回去’是指什么，牺牲自己拯救周怡又是什么意思？”
“以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那她手里的枪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能够如此熟练地上膛？这里面又是否牵涉枪支走私？”
“现在唯一知情的嫌疑人被杀，所有线索中断，周天德夫妇还在局里等着，大家都在加班忙碌，我必须得回去陪着他们。”
宋允和点点头，表情也不好看：“知道了，明天我没有安排病人，我会准时到局里去的。”
沈祈年似安慰般一笑：“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明天睡醒了再过来也不迟。”
两人结束了相当和谐的一番谈话，临走前沈祈年还把自己家门密码告诉了宋允和。宋医生重新拿出那副文雅绅士的教养，把沈支队长送到门口，又互相点头交换眼神才进了电梯。
短暂喧嚣后会重新回到寂静，宋允和看着那瓶仙女水不自觉笑出声，一边拧开那皇冠瓶盖，一边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这有什么不同。”
宋医生薄唇微启，一口冰凉甘泉顺着他喉咙滑进腹腔……
呃，不就是外面超市两块钱一瓶的矿泉水那味吗？
宋允和嘴角抽了抽，打开手机一脸无语搜索这牌子，三秒后蹦得有两米高，差点把刚封好针的伤后蹦出血。
多少钱？？？
个位数口感的矿泉水你卖四位数？？！！
第12章 沉寂
寒冬，深夜。
小男孩把吃饭用的小凳子搬到厨房，小心翼翼站上去，拼尽全力保持平衡，瘦弱的小手努力往上面橱柜拿着什么。
他太饿了，想要煮一点面条。之前妈妈专门教过他，他很聪明，只看了一遍就会了，还会用筷子捞一捞锅里的面，以此来判断面条煮好了没有。
可是家里的碗却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他有些着急，努力踮起脚尖，与橱柜里的碗具咫尺之隔。
只差一点点。
他努力伸长手臂，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橱柜上，指尖就快触碰到瓷碗——
终于，他两根手指轻轻用力，勾住了碗的边沿。他松了口气，脸颊被憋得通红，满心欢喜从凳子上跳下来，盛好两碗白面。
他看了看墙上时钟，知道妈妈快回来了。妈妈应该也还没有吃饭，他幻想着妈妈看见自己做的面条，骄傲自豪地摸着自己的头，夸奖道：“小和好厉害！还给妈妈做了面。”
五分钟后，张芳回来了。小宋允和听着楼梯口响起的脚步声，迫不及待跑去开门，乐冲冲喊道：“妈妈，我今天自己做了——”
话音未落，宋允和就停在了原地。
张芳喝得很醉，看起来神智不清，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很高，即使在冬衣的臃肿下也藏不住一身紧致肌肉。宋允和仰头看他，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妈妈，这是谁？”
张芳似乎这才看到自己儿子，她一把抱住宋允和，双手按在他肩膀：“小和，来，叫爸爸。”
宋允和看向高壮男人。
他有一个很高的鹰钩鼻，眼睛不大，嘴唇很薄且毫无血色，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看着宋允和，似乎在打量他。
宋允和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是爸爸……”
张芳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她压在他肩膀的力度逐渐加大，一字一句道：“他从今天起，就是你的新爸爸。”
“不可能！”宋允和从她禁锢中挣脱开，一脸仇视看向自己母亲，“他不是我爸爸！”
“我说是他就是！”
“他不是我爸爸，你也不是我妈妈！我妈妈不会这样对我，你是坏人！”
啪——！
清脆巴掌声响彻房内，宋允和不可置信般看着自己母亲，而张芳也稍微愣了半晌：“小和，妈妈——”
“你不是我妈妈！你不配当我妈妈！”
宋允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出家门的，他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悲痛和怒火。
他只能疯狂地跑，疯狂地跑，生怕这刺骨寒风无法抚平他熊熊燃烧的情绪。
他跑到市公安局门口，想要那里的叔叔带自己去找爸爸。
他才八岁，什么也不懂，但他知道这些叔叔很长一段时间都来家里做客。他听起过叔叔们和妈妈的聊天，他们会说到自己爸爸的名字，于是他坚信，叔叔一定知道爸爸在哪里。
沈明川那时是局里的副大队长，抓捕行动那天他也在。
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门卫室外一脸踌躇的小男孩，他叫他：“喂，小鬼！”
宋允和循声望去，随即开心得蹦起来：“叔叔！”
他一路小跑到沈明川面前，哈出一口热气，又很快散开：“叔叔，你能带我去找爸爸吗？”
沈明川愣了一下：“你妈妈呢？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见宋允和回答不出，他便掏出小灵通打算给张芳打电话，宋允和见状哭喊道：“不行！你不要给我妈妈打电话，我讨厌她！她带回了我不认识的男人，还要让我叫他爸爸，他明明不是爸爸！”
滚烫热泪顺着宋允和小小的脸颊滑落，下一秒又落到地上：“叔叔，你带我去找爸爸好不好，我想见爸爸……”
沈明川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给谁打了个电话，又给办公室里的人吆喝了一声：“我先回去一趟！”
随后朝宋允和伸出手：“走吧。”
“小鬼，我没法带你去找你爸爸，你还太小了。”沈明川摸摸他脑袋，牵着他进了家门。
“那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沈明川说，“你先在我家住一晚吧。”
宋允和很喜欢沈明川的家。
这里有很大的旋转楼梯，有一架又黑又亮的钢琴。他从没亲眼见过这种三角形的钢琴，琴盖撑得很高，轻轻一碰就会发出震天巨响。
这里还有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比如那个嵌在墙壁里的暖暖的炉子。何阿姨告诉他，这个东西叫壁炉，是烤火用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蹲在壁炉旁，伸出又瘦又小的手，努力感受炽热的暖意。
二楼是沈叔叔和何阿姨的房间。旁边还有一个游戏房，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汽车模型，还有他最喜欢的变形金刚。柜子里放着很多游戏卡带，沈叔叔告诉他，只要他这次考试考到前五名，就奖励他玩三小时游戏。
这个大房子里不止他们三个人，还有很多中年阿姨。她们帮着何阿姨做饭，送宋允和去上学，还给他变着花样做了很多好吃的。
这里还有一个人的。
迷迷糊糊间，宋允和心想。
那个游戏是双人游戏，宋允和清楚记得那天沈叔叔没在家，是另一个人陪他玩的。
那个人还给他弹了一首献给爱丽丝。说实话，磕磕绊绊的，弹得并不好，但宋允和听得很认真，还祈求他教教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