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的一页被分成三个板块，分别记录了名字、时间以及另一群人的名字。
从名字风格来看可以分辨出第一个板块几乎都是女性，时间跨越数年，最早可以追溯到六年前。而最后那栏名字则以男性为主，其中包含少量女性名字。
“这是……”沈祈年手心紧攥着页角，力度大到指尖都泛白。
“我之前在我爸的调查笔记里看到过，创世教的人会把少女献祭给神明，以此求得庇佑，献祭方式是与教会中年长或有威望的男信徒结合，”宋允和站在沈祈年身边，眼底拢着一层看不清的薄雾，“没猜错的话，这本笔记上的名字，应该就是六年以来被献祭的受害人和犯罪者的名单。”
“如果这份名单属实，”宋允和沉下声来，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那么根据提供者名单的庞大数量来看，这整个正明村应该都是创世教的忠实信徒，有极大的可能参与人口贩卖和强/奸少女等犯罪行为！”
第27章 溟濛
窗外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天色完全沉了下去，沈祈年站在看似温馨的少女房间中央，却只感觉浑身冰凉。
他在被提供者的名单中看见了温言的名字。
她的名字最早出现是在六年前，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她13岁。
13岁时的温言还没能写得一手好字，字迹不算潦草，甚至笔直规范得过分，仿佛书写时用了很大力气，连纸页背面都印上痕迹。而在提供者那栏的名单上，正是刘胜红的名字。
不是别人，是刘胜红，温言的亲生母亲。
几十页之后，三年前，温言的名字首次出现在提供者名单。
宋允和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信仰，才能让刘胜红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进地狱，而中间这两年时间里，她又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会从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
宋允和想起那晚天台上温言还没能说完的话，她说：“他们答应我的，只要再带回去一个，他们就会放了我！”
她还说：“可我饶了周怡一命，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她，周怡也会悄无声息陷入这无底泥潭，从此再也无法翻身。
尽管和无数犯罪者打过交道，但宋允和依旧无法准确判断出温言的心路历程。
亲近之人的背叛让她在这辽阔天地中孤立无援，就算她带回周怡，如愿换取自由，恐怕未来几十年里也会在无法痊愈的创伤中度过。
或许对她来说，死亡才是最后的解脱，所以在濒死时刻，宋允和才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恐惧和不安。
在生命尽头，这个饱经风霜的女孩终于尝到了几分来自人间的善意，所以她说，谢谢。
风声呼啸，雨滴肆意拍打世间尘嚣，宋允和却什么也听不真切，他手指轻轻抚过那逐渐娟秀的字迹，心底泛起层层苦涩。
“领导！你们在吗？！”
突然，楼下传来男人粗狂的喊声，宋允和这才从悲伤中抽离，下意识看向沈祈年：“谁来了？”
“领导们，我是正明村的村长啊！上次没能招待真是对不住啦！”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宋允和能听出来他已经进了房门，大概就在楼下客厅的位置。
“领导，你们还在吗？”
沈祈年反应飞快锁了房间门，随即把宋允和拉到窗边，塞给他一把车钥匙，严肃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会会他，如果等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会尽力拖住他，你找准机会跑出去，知道吗？”
“你疯了！”宋允和反扯住沈祈年手臂，语气急迫，“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强/奸犯和邪/教徒，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们出去。你一个人要怎么对付他们？需要我提醒你吗，这里可不是什么老弱病残孕的留守村，这里是犯罪组织的据点之一！”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发现了证据，”沈祈年额角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外面村长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他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我先联系李局，但就算他派人过来也需要时间，现在只有——”
沈祈年话语戛然而止，他面色沉重盯着手机，宋允和心里瞬间掠过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没信号。”
“什么？”宋允和连忙掏出自己手机，只见右上角状态栏正赫然显示着“无服务”三个大字。
他喉咙一阵阵发紧：“沈队长，我猜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否则也不会启用信号屏蔽器了。”
“现在怎么办？”宋允和问。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沈祈年眼疾手快把宋允和塞到门后，低声嘱咐：“先把证据拍下来，我去拖住他。”
说完便径直开门而出，正好撞上准备进来的范军。
“哎领导，您在这儿呢！”
这位村长是个中年人，大约五十来岁，比沈祈年矮了快两个头，头顶稀疏一身肥肉，啤酒肚尤其明显，笑起来的时候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脸上肥肉挤成一条缝，一开口就是满嘴的烟臭味。
沈祈年下意识皱了皱眉，无声息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你是？”
“我叫范军，是咱们这儿的村长。”他伸出黑黄的手与沈祈年握了握，“上次您来的时候我正在镇上开会呢，还请领导不要见怪啊。”
“哪里的话，”沈祈年长腿一迈抬腿就走，不着痕迹把他往楼下引，“警察办案，没有招待一说。”
“是是是，领导说得对。”范军跟着沈祈年走到客厅，一脸谄笑，“对了领导，我记得您上次是来查陈凤萍的案子的吧？怎么查到温良家来了，难不成这案子跟他也有关系？”
沈祈年视线居高临下扫过范军，一脸冷漠：“办案细节不方便透露。”
“对对对，是我考虑不周了，”范军掏出一包软中华，“领导抽烟吗？怎么称呼？”
沈祈年无视递到他面前的烟，下了逐客令：“我姓沈，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我就是来跟领导打个招呼，那您忙，我就先走了啊，”范军自己抽了根烟咬在嘴里，刚准备往门口走，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即话锋一转，“哎对了，我记得查案子好像必须要两个警察，沈领导怎么单独行动？”
轰隆——
远处天边传来阵阵闷雷，穿堂风吹起屋内尘埃，空气中都带着朦胧。
沈祈年单手插兜，风轻云淡道：“我是嘉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沈祈年，如果你对我的办案方式有什么疑问或者建议，可以直接联系市局。”
四目相触间，沈祈年敏锐察觉到范军眼里一闪而过的暴戾，但他又很快恢复了那副殷勤样，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我也是第一次见着刑警来调查，看来这次温良这小子真的捅了很大篓子啊，都惊动市局领导了。”
“但是我记得，”范军站在门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温良好像失踪好几年了，不知道沈队长有没有他的消息？”
“温言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范军一点点向沈祈年靠近，“哎，两夫妻老来得子，最后还弄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这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作为一家之主都不露面，让刘胜红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来处理后事，哎，真是……”
情到深处，范军竟还带上几分伤痛的表情，沈祈年不动声色向后退去，和他保持着距离：“照你这么说，温良抛妻弃子跑了？”
“我估计是！”范军啐了一口，不屑道，“也不知道那沪城有什么好的，一个个都跑到大城市去，谁来振兴乡村啊？！”
沈祈年了然点点头：“那刘胜红对这事什么态度？温良走的时候温言才十四岁吧？”
“害，还能什么态度！人都没在这儿了，还能怎么办？”范军打开了话匣子，“温言是个好姑娘，从小啥事也不让家里人操心，沈队，这一家人也是真和沪城有缘，爸爸跑路去了沪城，女儿随后也考到沪大，平时就留刘胜红一个人在这家里。”
“是啊，”沈祈年说，“看来温言的成绩很好，沪城可是985，分数不低的。”
范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坏，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笑着点头，像是长辈炫耀自己小孩一样：“对，这孩子就是成绩好，聪明。”
沈祈年盯着他的表情：“看来范村长还是很关心村民生活的，真是尽职尽力了。”
“没有没有，都是应该的。”
范军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正喜滋滋准备点烟，紧接着就听见沈祈年没有温度的嗓音传来：“但是，据我所知，温良失踪时刘胜红并没有报案，我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温良去了沪城，那么，范村长是在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呢？”
二楼，温言房间。
宋允和眼疾手快拍完最后一页名单，又扫了眼手机右上角状态栏，仍然不死心地给李局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有信号。
信号屏蔽器的干涉范围最多只有四十米，虽然不知道这村里到底有多少屏蔽器，但只要是人为干预就一定会有破绽。
宋允和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他伸长手臂，试图离咫尺天空再近一点。一格，他只需要一格就能打电话给李局。
为了防止之前线索中断的情况再度发生，他们并没有安排附近派出所人手待命，怕的就是这其中会混进身份不明的内鬼。知晓这次秘密行动的只有他们三人，这个大胆的计划虽然彻底断绝内鬼灭口的可能，但也同样把沈祈年和宋允和两人推向火坑。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国境内陆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竟有一群丧心病狂之人会为了保全自己利益而谋杀在职警察。
窗外阵雨已过，天色却依旧沉得厉害，黑云仿佛就压在宋允和头顶，下一秒就会将他完全吞噬，但他已经没有心思感叹大自然雕刻的艺术，他目光向下望去，只见不远处正走来一拨身形高瘦的年轻男人，他们带着长刀和棍棒，无声无息往温言家中逼近。
来不及了！
宋允和从窗边退回，正准备去楼下通知沈祈年，余光却正好扫到手机边缘。
有信号了！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宋允和飞速点开早已拨打好的号码，在那几秒的破绽中，信号随着无限波传送到附近基站，三秒后，几百公里外的市局办公室内，李呈华接通了电话。
“正明村温言家！我们被——！”
宋允和急迫的话语突然卡住，他顾不上回答电话对面李局的询问，只是尽可能保持平缓，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身后某个坚硬冰凉的物体正顶着他的后脑勺，那种熟悉的感觉正如一个月前在晨辉公寓那般。
“挂电话，保持安静，双手慢慢举起来。”
那人声音沉稳，听起来年纪不算大，宋允和拿着手机缓缓举起双手，下一秒就被后面那人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