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桉没直接回答,而是先斟酌了一下用词:
“我……觉得他很用心,跟他交流明显能感觉到他很认真地读过。我只有在给自己找硕士导师的时候干过这种事情,他一个学物理的,啃这些论文肯定比我更辛苦。所以我在犹豫……或许用性别来框定爱情,有些狭隘。”
沈思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周景桉,胸腔一起一伏地吸气呼气。
周景桉莫名有些脸热,动了动自己的膝盖,轻轻撞了一下沈思博的腿,压着嗓子问:
“你觉得呢?”
沈思博下意识地收了收自己的腿,垂下头不咸不淡地小声说:
“确实有点狭隘。”
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里只是源源不绝的柑橘调车载香水的味道,顺着空调风,直直扑向两人鼻尖。
车还在颠簸,沈思博和周景桉仍旧弓着腰驼着背,缩在座椅靠背后面,也不知道是在躲什么。
过了半晌,沈思博忽然开了口:
“周景桉?”
周景桉直到这次对上沈思博的眼神时,才发觉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刚准备要担心沈思博是不是不太能接受,就听沈思博问道:
“如果有别的人想跟郑子浩公平竞争,你还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啊?
周景桉瞬间懵了,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有些难以置信:“竞争……我吗?”
沈思博一直以为,现实生活和“龟兔赛跑”的故事离得很远。
可现实是:就在刚刚,一个有着26年的起跑线优势,却闲庭信步了一路的人;在对手即将冲线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比赛的奖对自己很重要。
第4章 慢慢回
中午十二点,长途车准时到了小镇的车站。
下了车以后,呼吸的第一口空气就差点儿要让周景桉流了眼泪。
咸而微腥的潮湿感,翠嫩欲滴的青草香,和太阳照在路面、车马人流扬起沙尘时,类似成熟的稻穗的味道。周景桉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闻到这种味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镇的天空很蓝,是干净而纯粹的湛蓝色;云朵的边沿清晰,蓝色和白色泾渭分明,像是拼贴画粘上去的一样。从海面吹来的风永远带着低于气温的清凉,让头顶燥热的骄阳也温和了不少。
周景桉一下车,脚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闭上眼睛微仰着头,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
沈思博则熟门熟路地去取两人的箱子,一左一右两只手拉着两个箱子,走到周景桉身边站定了。
沈思博知道周景桉不善言辞,但心里感受到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比其他人少,只是周景桉不太习惯感性的表达而已。
沈思博也不急着催周景桉走,就陪着周景桉站在路边安安静静地等。直到其他下了车的乘客都作鸟兽散了,周景桉才重新睁开眼睛,在温和的风里微微抬起下巴颏,转向沈思博稍眯着眼睛:
“怎么还不走?你家不是换新房子了吗?我又不知道往哪里走。”
周景桉的刘海被吹得稍乱,对光很敏感的眼睛在眯起来的时候总连带着眉心也微蹙。沈思博禁不住扬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
走了半分钟,周景桉才发现沈思博一直拖着两个箱子;周景桉实在不好意思两手空空,便去沈思博手里把自己的箱子抓了过来。
沈思博愣了一下,眨着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周景桉真的是很久不曾回来过了,以为老家买东西不能用手机付钱,来之前还很“细心”地换了纸币零钱。
结果在路过的一家小卖部里买水的时候,老板表示找不开。
周景桉有点儿尴尬,朝小卖部门外望去,沈思博正在举着手机打电话。
周景桉知道自己这时候去找沈思博要零钱的话,除了沈思博的嘲笑,他什么也得不到。
老板实在找不到一元纸币或硬币,有些为难地说:
“要不这样吧,两瓶水一共是四块,你再拿个棒棒糖或者口香糖,我找你五块行吗?”
周景桉盯着柜台上满满古早味的,满是包装鲜艳的棒棒糖的桩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思博已经打完了电话,有些好奇地往店里张望;只是碍于他身边还蹲着两个箱子,所以一时间没有挪动脚步。
老板看周景桉犹豫,以为他是不想被迫消费,忙改口道:“那我去隔壁店帮你问问吧,稍等啊……”说着就要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周景桉连忙叫住了老板,匆匆把找的钱和棒棒糖揣进口袋里,手里抱着两瓶水大步走了。
近乡情怯,周景桉莫名想要较劲,不想被沈思博发现自己和老家之间的“陌生隔阂”。
沈思博倒没来得及在意这场明显太长的“买水之旅”,接过周景桉递来的水,一边拧瓶盖一边酸溜溜地说:
“我妈说她做了油焖大虾,一大锅的那种;还说炖了海参汤。我之前回来可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周景桉只是听菜名就已经期待起来了,囫囵喝了几口水,就催着沈思博快带路回家。
沈思博觉得,无论是从他妈妈的态度,还是从周景桉的态度来看;都像是周景桉才是沈母亲生的。
其实从名字也能看出一二的。
沈思博,慎思博学——这不就是和周景桉绝配的形容词吗?
沈思博出生的那年,周景桉五岁,拿到了全省的少儿珠心算比赛冠军。沈母喜欢又羡慕,经常挺着孕肚就去周母家里,一去就一整天。
沈父偶有微词,沈母就解释说这是胎教。多跟聪明的小孩接触,自己肚子里的小孩才有成长发展的榜样。
沈思博出生后,沈母也没少把他往周景桉家里送;想让沈思博多跟优秀的孩子一起,沾染一些优秀的习惯。只是后来这个做法没有完全成功罢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沈母当然也很满意沈思博现在的样子,但这并不影响她心中最理想的孩子的样子,向来是周景桉这样的。
到家以后,饭桌上最中间的大盘子里装满了油焖大虾,看起来像一个泛着红亮油光的小山丘。
沈母的脚边就放着一个垃圾桶,里面几乎全是剥下来的虾皮;剥好的虾仁全都到了周景桉碗里。
周景桉看着身边的沈思博一脸敢怒不敢言,别扭地对沈母侧目而视的样子;实在是心里有些过不去,柔声对沈母说:
“阿姨您也吃啊,别光顾着我了,我自己来就行。”说着,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了几个到沈思博碗里。
沈母看着周景桉,笑得一双眼睛都眯起来:“景桉怎么还跟阿姨客气上了?这菜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做的,你小时候来家里最喜欢吃我做的油焖大虾了,阿姨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沈思博实在忍不住,低头嘟囔:“小时候我俩明明都很爱吃的……”
沈母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睛朝沈思博的方向扫了一眼,但并没接他的话,而是让身边的沈父去厨房盛海参汤。
沈父盛好了汤,先端了两碗出来,又折回厨房去端另外两碗。
沈母顺手把先端出来的两碗推到了周景桉和沈思博面前,周景桉连忙说了谢谢,等沈父重新回到桌上坐下,才拿起勺子去舀自己面前的汤。
一时间,桌上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不说话。
“噗嗤……”
沈父先忍不住了,在餐桌前低着头,紧紧捂住嘴巴,两颊憋得通红。
“哈哈哈哈……”沈母见状,也直接笑出了声;趴在沈父的肩膀上半天停不下来。
对面的沈思博和周景桉完全愣住了,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沈父缓过来了些,才满眼带着笑出来的泪光,看着周景桉说:
“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小时候就这样,沈思博只有跟你吃饭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会儿。我今天还跟你阿姨打赌来着,因为你太久没来家里了,所以不确定……”说完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哎呀爸!”沈思博的脸已经红得无法忽视了,鼓着腮帮子说:“哪儿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沈母停了笑声,也帮腔:“你每次回家,吃饭的时候嘴都不停的好不好?你爸还跟我说,感觉跟你吃饭就像开了音量最大的收音机,还是关不掉的那种!”
这次沈父沈母都毫不遮掩地仰头笑了起来。
沈思博更难堪了,一只手撑着额头,企图挡住自己的脸。
周景桉反而语气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哦?这么夸张吗?我跟沈思博吃饭的时候聊天,也没觉得他有多吵啊。”
沈母连忙接道:“那是他收敛了!他对你跟对我们不一样,说不定还真是因为我怀孕的时候天天去你家做‘胎教’。”
沈父也力证:“真的!你别不信小周,真的反差很大的。不然我跟你阿姨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啊!”说完两人又一起笑起来。
周景桉有些好奇,也笑着拍了拍沈思博的肩膀,微微低头去对沈思博的眼神:“真的假的?你平时在家吃饭什么样啊?”
沈思博认命般地重新坐直了,像只淋了雨的小狗一样耷拉着眉眼,神色有些委屈地看向周景桉,但还是没正面回答:
“我就知道,这顿饭我妈一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沈父沈母一直是很有童趣的人,笑够了玩够了,就招呼着两人继续吃东西了。沈母又多剥了几个虾给沈思博,还特意从自己碗里夹了几片海参也给了沈思博。
沈思博知道这是沈母在示弱,也不再觉得窘迫了。午饭结束之后,沈母把碗放进了洗碗机,就去找周景桉:
“景桉,阿姨是把客房给你收拾出来,还是你直接跟思思睡一间房啊?”
周景桉愣了一下,有些惊讶,怎么还有跟沈思博睡一间房这种选项?只听沈母接着说:
“思思房间床挺大的,你俩应该能睡得下。客房有点小,朝向也不太好,这个季节住着应该有点儿潮。”
“他跟我睡呗。”不等周景桉说话,沈思博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过来了:“客房的床垫太软了,他脊椎本来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