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不止这些。
在公交上的时间，陈繁不再只是单单望着窗外，通过一条黑色的耳机线，以及一台黑色的收音机，可以跟路时境互相交谈一些当天身边发生的事。
即使是很没有营养的内容，也能驱走他一天积攒下来的疲惫。
有时候没话聊，路时境会播放一些存在于未来的歌曲，通过收音机传达给他。
陈繁感到很新鲜，来自二十年后的歌曲风格，有很多都是他未曾听过的。
其中有一首在2016年才会发行的歌曲，名为Shelter（庇护所），让陈繁印象深刻。
里面有两句歌词：
And it's a long way forward.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
So trust in me. （请相信我。）
每当听到这首歌，陈繁总会想起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的那晚，在摇晃的夜公交上，路时境让他在英语课本上看的一句话。
他心里会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仿佛跟这首歌的歌名一样，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这段友谊当成他的庇护所。
假日的时候，路时境会播放一场未来的电影，虽然只能听见声音，但通过路时境一边给他解读，陈繁也能很投入进去，脑海随之幻想出电影的情节。
其中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将在十六年后才会上映的《绿皮书》。
他总是反复回味里面一段情节，那个精英黑人钢琴家在圣诞夜迎来一个属于底层白人的拥抱。
总而言之，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孤独是什么滋味。
这大概就是有朋友的好处。
所以很幸好，有租借那台收音机。
也幸好，有认识路时境。
陈繁想到这里，不由得扬起笑容。
“三、二、一。”
摄影师的快门恰好在这时按下，闪光灯同时亮了起来。
咔嚓一声。
——
路时境望着手中的旧照，一张来自二十年前的毕业照。
从左往右数，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最后一排的第三个少年。
少年的眉头紧皱，微抿双唇，似乎在努力克服镜头带来的不适感。
路时境始终在仔细观察少年的表情。
在某一个时刻，他的瞳孔骤然微缩。
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时空的快门声。
就仅仅是这么一瞬间，毕业照上已经定格了二十年的少年，表情从原来的严肃拘谨，变成了浅笑地面对镜头。
从整体上来看，其实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却依旧没有逃离出路时境的视线。
这个发现，使他唇角勾起抹弧度，深沉的眸底染上笑意。
指尖轻触着毕业照上的少年。
缓慢且珍重地摩挲着少年的脸颊。
他暗想：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从毕业照上的变化可以确认。
以及。
笑得不错，陈繁。
第14章 新年祝福
处在冬夜，冷风肆虐般地在街头呼啸而过，铁皮制的各种广告牌紧跟着叫嚣，往日的步行街人群熙攘，在此刻尽显稀疏。
不全是天气的责任，工作日的夜里11点23分，许多店铺都在一小时之前关门，街边的摊子最晚也不会超过11点。
107路公交的后车门打开，陈繁下车，刚接触到冷空气，不禁哆嗦了两下，拉紧脖子上的围巾，脚步朝着往池华路的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方向。
进入巷子，一整片乌漆墨黑，只有钟表店门口那盏幽黄的吊灯还亮着。
陈繁走进去。
“师傅，还没收工吗？”
钟表店的师傅正在全神贯注地修理着手中的机械表，听声音便能辨别出人，是熟客，所以头也没抬地说，“等修完这只。”
陈繁点点头，不再出声，在茶几桌旁边的凳子坐下，静静地等待。
茶几桌子上有一份南城晚报，看日期已经是上个月的报纸了，陈繁拾起来看了两眼，头条新闻的标题很是醒目。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三生活，让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上个月南城还发生了这么个事儿。
内容简单概括便是：团伙作案抢劫，在银行前台咨询的老太太，还被这群人给割喉了。
那个团伙的人目前只抓到三个，还有两个正在被通缉。
新闻的下面附带着通缉犯的照片，文字方面的描述则详细地提及了通缉犯的姓名、身高、相貌特征等。
陈繁看了第一个通缉犯，有些惊讶，因为这个通缉犯还相当年轻，面容稚嫩，理应还在上高中的年纪，而年龄上显示的数字也确实如此，才16岁。
至于第二个通缉犯，从身高的数字可以判断出，在现实中必然有着一副魁梧的身材，相应的，面相看起来也十分不好惹。
陈繁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后，心里莫名地感到极其不舒服，就仿佛身边的人，也遭受过第二个通缉犯的侵害一样。
也许是由于事件的严重恶劣性，才让他不禁产生这种错觉吧。
看完这则新闻后，陈繁把报纸放回原位，茶几桌下面还有一摞整齐叠放的报纸。这么多年，师傅依然还保留着收藏报纸的习惯，着实让人有些佩服。
“这么晚了，还来修手表？”师傅先打开了话匣子。
看来手中修表的活即将完成。
陈繁点头，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表盘上的时针与分针指在7点一刻，停在了今天早读的时间。
他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表盖上深深浅浅的划痕。
“2002年的最后一天了，不想让坏事留到明年。”
师傅忍俊不禁，“这个时候，你倒是讲究。”
陈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我平时老是拖延。”
“拿过来吧，给你修完再收工。”
“谢谢师傅。”
“又跟我客气。”
师傅的修表放大镜一刻也没有摘下来，接过陈繁的手表，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很快就下结论。
“5分钟内给你修好。”
“这么快？”
“老问题了，闭着眼都能修。”
师傅一边说着，一遍熟练地将手表的底盘拆下来，里面细小且复杂的零件如同倒贴在一件衣服上的补丁，缝缝补补，新旧交替。
“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将修好的手表递给陈繁，师傅头也没抬地收拾修表用的零件及工具。
陈繁摇了摇头，“不好，您上次也这么说。”
“就当作是你光顾这家老店这么久的回礼，别跟我太客气。”
“可是……”
“上次你把十块钱偷偷压在茶盘下面，别以为我没发现。”
陈繁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快凌晨了，赶紧回去吧。”
陈繁点了点头，和师傅告别。
修好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为11点45分，陈繁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时间调快十分钟。为了方便今晚见证一下零点时分的某个变化。
距离新的一年只有15分钟，陈繁对着表盘轻轻呵了一口气，再将凝结在上面的水雾擦拭干净。
晚自习的时候，身边的同学都在讨论今晚怎么度过2002年的最后一天。
大部分高三的学生都是内宿生，跨年夜只能和同学一起度过，所以有些人准备了一些零食和饮料，并拜托走读的同学买蛋糕和蜡烛，打算在宿舍举行个小小的跨年仪式。
陈繁未曾对跨年仪式有过期待的心情，周围人对集体活动的讨论声，他很少有机会能够参与进去，因此给他带来的，往往只有孤寂的感受。
但是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朋友。
尽管这个朋友从未见过面，一直只能以特殊的方式存在着。
陈繁以最快的速度，将需要步行一公里的时间，缩短在十分钟内。
回到家时，来不及将书包放下，他先看了一眼手表。
刻度上的时间在11点54分左右。
陈繁有些紧张。
事实上，在2002年的最后这一天，他的心情一直处在不太安稳的状态。
路时境说过，也许后来他们分道扬镳，才导致未来的二十年没有任何联系。
陈繁始终不太信服这个说法。
在2003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他蓦然想起，收音机的时间范围只能在2002年到2022年之间，也就是他与路时境当下所处在的年份里。
那么，等2003年和2023年到来的那一刻，他们还能联系上吗？
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导致的“分道扬镳”。陈繁不由得这么认为。
他也曾向路时境说出这样的推测，而路时境的想法是，收音机的时间也许是先根据他俩所处在的年份进行限制，而不是先固定在一个范围内。
也就是说，等两人所处的年份一变化，收音机的时间范围也会跟着改变。
陈繁不免有些怀疑，但是这样的说法也并不是全无可能性。
他的内心深处，也更希望是路时境口中的说法。
在事情得到确认前，不安定的种子在心中时刻膨胀着，离2003年越近一分钟，心率仿佛也随之增高。
他再次望向手表的时间，秒针再转半圈，就到了开启新的一年的时候。
他另一只手放在收音机右侧的第二个飞梭。
心跳声似乎已经盖过了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终于，秒针走完2002年的最后一圈。
陈繁连忙将视线移向收音机的显示屏，同时将飞梭滑到最底端。
那个一直不变的数字，居然真的从22变成了23。
眼见的实况永远比任何推测出来的猜想来得冲击，陈繁的胸口仿佛瞬间被胀满。
他刚想欢呼一声，收音机掐点地响了起来。
这一天路时境一直没有联系他，陈繁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为这件事提心吊胆。
从收音机响起的时间上来看，路时境原来也跟他一样，在另一边守着时间的变化。
陈繁觉得这种不约而同所做的事，并不会输给那份在宿舍里举行跨年的热闹。
他不禁扬起笑容。
“新……”
声音刚露出一截，那道熟悉的嗓音已经先他一步。
路时境一如既往沉稳的语调中，所含的笑意并不比他少，“新年快乐。”
陈繁连忙也将新年快乐说出口，像是要赶在2003年最新的一分钟内。
幸好，时间还没滑向第二分钟。
道完这句，两人都静静地等待着这短暂的一分钟过去。
人总是会在特别的日子送出祝福，好像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所说的话语才会显灵一样。
陈繁不免也处在了类似的心境，他摸了摸鼻子，再次送出祝福。
“新的一年，祝你学业有成，不是……”陈繁想了想，路时境在学业上已经很有成就了。
继而又想了很多成语，最终改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