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繁掩饰地找了个借口，“没有，可能是因为离高考越来越近，压力有些大。”
“你在班里一般排第几名？”
“前十名。”
“啊，那不错啊。”
“还行。”
“高三学生的成绩，不是挺不稳定的吗？”
“有一些会，但前面的人一般都挺稳定的。”
“噢，那你呢？”
“我最近才保持在前十名。”
“你有上补习班吗？”
“没有。”
“那就不叫还行了，很厉害的。”
面对路丹的夸奖，陈繁心情愈发沉重。
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路时境，没有路时境，或许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成绩。
陈繁攥紧衣角，努力将这些话藏在心里。
“唉，看来你压力确实很大啊，我这么夸奖你也没反应。”路丹有些担心地望着陈繁，眼神凝重。
“不是的。”陈繁摇了摇头，郑重地说，“谢谢你。”
被如此郑重的道谢，路丹反而有些不适应。
她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
“我……”陈繁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
关于路丹的未来，他一直想去改变，可当到了应该去改变的时候，却发现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改变关系到两个人的命运，无论最后是谁生存下来，他想，他永远也不会为此感到欣喜。
毕竟这意味着另一个人就永远地消失了。
或许，应该正如钟表店师傅所说的，如何作出决定，不应该是由他来考虑，而是应该让路时境来作出选择。
路时境的答案早已在无形中告诉了他。如果路时境是选择让路丹活下来，那么路时境应该早就告诉他一切，并让陈繁去阻止一切后续的发生。
可是路时境却没有，甚至在这之前，路时境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他。
所以即使不去问，路时境的选择也已经很明确了。
但。
真的可以这样，只遵循路时境的意愿？
陈繁凝视着眼前的女性，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命运就在暗中被安排好了，对路丹而言，是真的公平吗？
陈繁反复问着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可是这样的问题，无论怎么想，都未曾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在脑海里浮现过。
他深吸了口气，尝试着缓和一下内心的沉痛，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路丹再次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繁静默了良久。
最终像是被迫下定了决心。
“如果有一个人，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出现，但是你却让他出现了，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他消失，你会这么做吗？”
路丹听完了，愣了许久。
“既然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出现，我为什么要让他出现？”
“可能，是因为无意之中让他出现的。”
“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出现，他是做了什么罪恶至极的事吗？”
“没有。”陈繁苦笑了下，“他其实什么也没做。”
“啊，那不是挺无辜的吗？难道所有人是因为某种偏见才不希望他出现的？”
“大概是这样。”
“那就很简单了，我不会让他消失。”
“……什么？”陈繁再次确认，“你不会想让他消失吗？”
“当然，明显这个人就是无辜的，我为什么要让他消失？”
“那如果。”陈繁的眼神透露着几分执意，“如果他继续活下来，反而你会消失，你还会让他生存下来吗？”
“这……”路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犹豫地说，“需要付出这种代价吗？”
陈繁点头，“需要。”
路丹的眉头紧锁，冥思苦想了良久。
“实在是想不出来，可能……我会去问他本人的意见吧。”
“问他本人？”
“如果他想活下来，那我就遵循他的意愿，至于我自己消不消失，我想，我并没有想要牺牲某个人来让自己活着的念头。”
“不是的。”陈繁忍住内心的苦涩，“是你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本就应该活着。”
路丹听完后，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他已经来到这世上，肯定也留下了一些存在的意义。我想面对生存和死亡，我俩都是公平的，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没有什么我先出现，我就应该绝对地活下来的道理。”
陈繁静静地听完这番话，怔然地望着路丹。
“你们的作文需要考这么深奥的题目吗？”路丹好奇地问。
“作文？”陈繁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作文考题吗？刚才听店里的学生聊天，你们最近一模刚结束，考的作文似乎还挺难的。”
陈繁垂下视线，没再看着路丹。
他低头喝了一口奶茶。
在等奶茶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店员往奶茶里面加了两大勺糖。
珍珠、椰果以及红豆的分量也很足。
他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良久后，他才回答，声音隐约透着几分沙哑。
“嗯，是作文考题。”
第19章 未知名的树
一模结束后，距离高考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眼下二模考试即将来临。
陈繁已经换了一只新手表，表盘上的印花不再是《灌篮高手》。
并不是因为他不再喜欢这部动漫，而是这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一部热血动漫渐渐淡出视野，有关的周边商品数量也渐渐下降。
他最后选择买下一款毫无特点，又十分平价的手表，只要秒针能正常走动，他就不再要求过多了。
从一模结束后，再到临近二模，他和路时境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联系。
和往日一样在晚上11点半左右，陈繁回到家中，洗漱之后，从抽屉里取出收音机。
每晚的频率一直保持在75.9，而时间上，他却始终没有勇气调到2023年。
在得知真相后，他和路时境仿佛已经回不到那段可以畅所欲言的关系。
往日的熟悉感不复存在，即使这段时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愈发僵硬、疏远、一触即破。
感情时常这样，不需要具体地用言语谈判，就能不约而同地走向尽头。
归根到底，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路时境，不知道如何回到以往的氛围当中，更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自然地继续沟通，不那么刻意。
在认识路时境之前，他习惯在孤独中生存，而孤独从来不会告诉他怎么去处理一段出现问题的友情。
如果他有很多朋友，就不至于对当下的情况如此束手无策。
他回想起路时境最后所问的那句话。
答案是，他当然想。
他虽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但是人性中的黑白与是非，他还是分辨得清。
一个人明明什么事也没做，出身也不是靠自己能决定，却要因为他身上流着的血液而遭到世人的摒弃。
陈繁也在那一刻明白，为什么路时境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他将心比心，没有谁会想要把自己最不堪的出身告知于人。
想到这，陈繁内心愈发酸涩，他伸出手，指尖缓缓轻触在收音机右侧的第二个飞梭上。
这些天一直没有联系，路时境大概以为他的答案是不想继续做朋友了。
他不想让路时境这么认为，也不想让路时境这么误解。
陈繁忽然下定了决心。
不管两人之后的关系会如何变化。
至少。
他应该告诉路时境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想继续跟他做朋友。
陈繁的指尖开始滑动飞梭，显示屏的时间跟随着变化起来。
20：20
20：21
20：22
……
就在数字变为20：23的时候，收音机刚好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陈繁瞪大了双眼。
电流声不到一秒钟就响了起来，并立刻连接成功。
如此巧合的时刻，让陈繁意识到，倘若不是路时境刚好在同一秒的时间内联系他，那么就只有另一种可能：
路时境一直在等待他接通。
而这个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想到这一点，陈繁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在接通后的时间里，两人都沉默了良久。
陈繁有些干涩地打破这片沉寂。
“你……找我有什么事？”
路时境低沉地说，“二模的题型。”
陈繁愣了下。
路时境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仿佛两人不像失去过一个月的联系。
“二模的题型推测出了一些，准备告诉你。”
“我……”陈繁心里很是酸胀。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想，先不管题型了。”
路时境听完后，沉默了下来。
陈繁接着说，“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想告诉你。”
他的语气随之郑重。
“我还想跟你做朋友，不管你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定你是我朋友的身份，还有……”
话至此，陈繁又开始有些吞吐，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将心里话真实地表达出来。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不应该存在，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去站在世界的对立面，这是我觉得作为朋友应该做到的，所以……”
陈繁摸了摸鼻子，“所以我们继续好好做朋友，可以吗？”
他将路时境的问题抛回给路时境，关于朋友，他觉得双方都应该给出答复，才算平等。
这也让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十七岁的年纪，居然还在像小学生一样的方式交朋友。
但无论如何，把话说出口后，陈繁心里已经卸下了许多，不管幼稚不幼稚，反正他的真实想法便是如此。
接下来就是等路时境也像小学生一样回答他：可以。
但。
路时境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陈繁不由得愣住，明明是很具体又明确的一句话，他却听不懂了。
路时境再次强调：
“陈繁，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朋友。”
……
在路时境过去的世界里，黑夜总是异常地艰涩、漫长且难熬。
那个在白天充当他母亲角色的女人，总会在黑夜中又衍生出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人格，并面容狰狞地，将双手伸向他的脖子。
在无法反抗大人的年纪，只能去忍受那永无止境的窒息感。
稍微长大点，他才明白，原来母亲的另一个人格，无法忍受他身上罪恶且肮脏的血液。
所以他一直厌恶黑夜，确切而言，是厌恶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只要夜幕降临，总想起那被掐扼住喉咙时，溺水般的绝望感。
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夜晚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