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50页

百万华棉 Huoshao 3772 2024-05-22 00:00:00

两声擦火柴的声音。油灯被点亮了。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因为面对着光,他看不出是谁点燃的火。那盏灯向他靠近,他看见了王的脸。他的手还扶在门上,满手掌汗,湿滑无比。

谁也没有说话。然后王把油灯吹灭了。

他又等了一阵子,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将那沉默视作了一种默许,将门推开。清冷的夜晚空气灌了进来,让他为之一振。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爬过来,跨过门槛,迅速跑出去。一个,两个,三个——

一阵风吹来,木门发出一声呻吟,就像肺病病人的喘息。他隐隐约约看见有人从床上起身。阿比盖尔和另一个女孩已经放弃趴地爬行——来不及了,匪徒已经发觉。他们拔腿就跑,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奇怪的是,追捕他们的看守没有大喊大叫,就像在进行一场奇怪的田径比赛。他后来才意识到,看守们不想声张,是因为他们希望能不引起注意地将人质抓回去,从而避免自己因失职而受到惩罚。前方是一堵院墙,下面堆有一些瓦片。女孩垫着它们攀越围墙。而此时几个人影已经追了过来。

他呼吸急促,胸口像刀割一样疼。那把勃朗宁在他手中。他不记得晏是怎么教他的了。他恐惧这把枪,就像那是一只他急欲摆脱的虫子。然后他做了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件事:他开枪了。

枪声吵醒了整个营地的匪徒们。他的膝盖沉得像灌了铅,韧带因为久坐而难以伸展,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向着前方如同失明一般的黑暗,无头苍蝇般冲去。借着追兵火把的光线,他看见前方是一片密林。忽然,他鞋底打滑,整个坐到了地上,往下滚落。一股金属味在鼻腔弥散,失重感令他的心脏难受不已。最后停下来时,温热的液体流进他的嘴唇,他的鼻子大概在流血。

他趴在地上,闭上眼,屏住呼吸。火把在树木间闪烁,脚踩在落叶上,窸窣作响。他听见手拨开枝叶的声音,还有土匪的辱骂。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渐消失了。他又等待了一会儿,才谨慎地从地上爬起来。

没走出两步,他就被什么东西扑倒在地。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野兽,但很快发现那是匪徒。他们佯装撤退,将火炬熄灭,等待他暴露自己。他的手臂被反绑,回到营地时已麻木得近乎失去知觉。再一次,他又回到了那间牢房里。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数着:一,二,三,四。至少逃出去了一个。但希望很快破灭,没过多久,匪徒们就将最后一个女孩也扔了进来。

强暴是在第二天晚饭后开始的。如果说一开始匪徒们还在压抑暴虐的冲动,那么现在一切已失去控制。女孩们被捆着,这对于他们来说很方便。他看见一个男人扯下了阿比盖尔的裤子。然后她开始尖叫。

他恍惚地觉得那不真实。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她总是太过沉默,以至于他几乎忘了她也会痛苦。他也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试图盖住她的哭声。这不是取乐而是报复。是对他们逃跑的报复,是对晏将他们的伙伴们砍死在猪圈边上的报复。在那个人结束了之后,下一个人继续发泄兽欲。那场面让他发疯。最后,因为他太过吵闹,太过碍事,他们决定将他单独监禁。

王依旧负责看守他。男孩看见了他,非常惋惜。“你为什么要做傻事?”

他一言不发,不想动弹。王给他倒了一碗污浊的水,扶着碗沿喂他饮下。他昏睡了过去,每隔一阵子醒来一次。有一次醒来时,他问王还有多久才能释放他们。

王告诉他,晏似乎不愿意交赎金。那人还告诉他,晏其实在前几天来过一趟,和首领谈判。

你会没事的,王向他保证。他们不敢杀你。

他问女孩们会怎样。王摇了摇头,伸出手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想晏是否会知道他们所遭受的这一切。他知道当他们在谈判、权衡利弊的时候,有十一岁的女孩被强暴吗?他隐约觉得晏并不会太在乎这些,或者会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指挥官很少置身这样的处境里,因此不知道成为弃子的感觉痛彻心扉。

内特尔顿教授。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上海的房间,每周四下午的茶话会。他们在读圣经。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道金色影子。那一周他们读到了《马太福音》的第二十七章 ,耶稣即将受难。

“本丢·彼拉多是罗马在犹太的地方长官。”他对面前的学生们说。“当犹太人的祭司长指控耶稣有罪时,彼拉多对祭司长和众人说:’我查不出这人有什么罪来。’他不想要管这件事,便将耶稣交给了分管加利利的希律王。希律认为耶稣有罪还是无罪,有人知道吗?——是的,梅先生?”

“他认为耶稣无罪,把他送回彼拉多那里去了。”梅说。

“非常正确,谢谢。”他回道。“那么——让我们从这里开始吧——彼拉多说:‘这样,那称为基督的耶稣我怎么办他呢?’”

“他们都说: ‘把他钉十字架!’”一个学生接下去读道。

“巡抚说:‘为什么呢?他做了什么恶事呢?”梅读道。

“他们便极力的喊着说:‘把他钉十字架。’”另一个学生声情并茂地说。

接下去的那个学生有些结结巴巴,“彼拉多见说也无济于事,反要生乱,就拿水在众人面前洗手,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

他让学生们在这一句停下来。“彼拉多认为耶稣无罪。但是他依然处死了耶稣,让他的士兵们羞辱耶稣。因为他不想要惹恼地方的民众,也不想因为一个年轻的犹太人而牺牲自己的仕途。”

“但是,”一个学生说。“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如果彼拉多不处死耶稣,他就可能面临犹太人的叛乱。罗马帝国与犹太人之间的战争可能导致更多人丧命。”

“但我的观点是,”梅争辩道。“他明知无罪,却要宣判死刑,这是一种过错。”

“所以,内特尔顿教授,”一个抽雪茄的学生问。“彼拉多有罪吗?”

“我认为他有。”梅斩钉截铁地说。

有人不同意了,“依我之见,有罪的是犹太祭司们,他只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官员罢了。”

“依我之见,”一个学生慎重地插话道。“洗手这个情节让我想起了中文里的’金盆洗手’一词。我想知道英文里也有类似的表达吗?”

最后内森公布了对彼拉多的审判。“我也不知道。”他坦承。

茶会结束后,有一个中国学生想留下来和他说上几句。这个学生在罗威尔的试验田里工作,是为数不多非常勤奋、且愿意下地帮忙的学生。他记得这个中国学生是拿奖学金来的,可能还多上了两年英语课,所以年纪比一般学生大一些,大概只比他小一两岁。

“内特尔顿教授,”那人叫住他。

“是的,先生。”他迅速回道。他记得这人的脸,但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中国人的姓看上去几乎都差不多。

“我想要跟您谈谈您在今天早些时候发表的言论。”那个学生的情绪有些激动,不过依旧竭力维持对他的敬畏。“因为我很尊敬您,所以我才来跟您说这个事情。如果按您的说法,一个美国农场主被迫卖掉钢琴,算是“很可怜”了,那么我想知道,一个饿死的中国农夫算是什么?”

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人不满的原因是什么。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措辞不当,不应该用“可怜”这个词。但那个学生不满的并不是他措辞不当。凭什么?美国的农夫能拥有钢琴,而他自己的国家的农夫饿死在街头?他认为他能够这样说,是一种特权——

“我没有特权。”他打断道,也有点生气了。“你不了解我,你没有权利这样评价我。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很小,比上海小多了。”他冷冷地说,甚至没有尝试隐藏自己的不快。他向那人保证,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优越、高人一等。他的同学们大多是“农家子弟”。“但农家子弟怎么能上大学呢?”那个学生又问。“如果一个人不是绅士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上得了大学?”

他向他解释,美国的一些州立学院不收学费。“但即使是学校不要学费,一个中国农民的儿子也很难上得了学。”那人说。“他们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在家种地,要么去大城市里做苦力,或者去当兵。”

交谈最后变得很不愉快,那个学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变得窘迫起来,词语支离破碎。很难说他是否听懂了这人想说什么。“内特尔顿教授,”最后那人说。“我只是想说,我的国家的人是很可怜的。”

另外一个看守正在外头和匪徒们一起吃午饭,而王被迫留下来给他喂饭。不过他吃得很快,这令那男孩很满意。休息的时候,他看见王的手上抓着一沓相片,正在肆意翻看。

他有些恼火地发现那是他的相片。土匪们显然不懂得尊重隐私,已经将他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王看得津津有味,在翻到阿比盖尔坐在盆子里的那张时,还举起来向他示意,咧嘴一笑,露出黄中带黑的牙齿。他认出了他们的小俘虏。

然后王看到了晏。“这是’那个姓晏的’”。王说,歪了歪头,借着瓦缝间投下的光线打量了许久。“都说他人厉害。他厉害不厉害?”

他摇了摇头,装作对晏一无所知。

王看完了照片,问他有没有那个“上海婊子”的。他一脸疑惑。王告诉他,晏和一个“上海婊子”厮混。他很宠爱她。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了匪帮的眼线,将军队的情况告诉他们的首领。她甚至起草了一份文件,详细描述了赎金和释放条件。他曾经见过那份文件,但由于他并认不得字,所以没有读懂里面是什么,不过她显然是一个能读写的人。王对于自己掌握的情报沾沾自喜,因为他是首领的表弟,所以属于核心机密圈子里的人。

“你见过那个女的没有?”王问。

“不知道。”他虚弱地摇头。

“英雄难过美人关。”王感慨道,然后准备去出去吃午饭。

下午的时候,看守们发现他在呻吟,痛苦地用脑袋撞墙,还在呕吐。他们惊慌失措,立即出去叫人。很快,高大的首领和巫师都来了。他当着他们的面呕吐,那场面似乎很吓人。

“药。”他沙哑地要求道。

他要外国药,要打针。只有外国药才能医得好他的病。吸取那个死去的女孩的教训——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外国人,匪徒们决定满足他的要求。很快,他随身行李里的纸和铅笔就被拿了过来。他们给他松了绑。他写了一封信,描述了他知道的所有情况,当然,是用英文。写完后,他咬着嘴唇靠回墙壁上,假装马上就要昏倒。

作者感言

Huoshao

Huoshao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弹幕
弹幕设置
手机
手机阅读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