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他无心玩笑,只是轻声安慰了几句。那边节目还没录完,百十号人台前幕后的等着,且如今纪尘身后还有几十万粉丝。他这幅样子上台,若是叫有心人看到,传出一些没头没尾的话,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气恐怕又要如枪=墙头野草一般再次倒戈。
纪尘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他刚刚是故步自封了。心里头还是不爽快,但眼下也拎得清孰轻孰重。
何汜夜还捧着他的脸,稍稍用了点力气,把他脸颊的肉都挤在一起。纪尘脸很小,腮帮子也略略有点肉感,因此显得更年轻些。
何汜夜搓吧他,哄着人先回了后台。
这节目,说到底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
纪尘回到后台的时候,已经到了最终投票的关头。台前气氛倒是紧锣密鼓的,四位导师正在票选最终的王牌演员。赛制并不复杂,每位导师可以在除了自己队的另外9名演员中投出3票,可以投给同一个人,但同一个人最多只能投两票。然后取票数最多的前三名,成为本场的三位最终王牌。
纪尘力压群雄,除了宫汀不能给他投票之外,另外三位导师每一位都投了他,并且韩杨更是为他投了两票,让他以四票的成绩,成为了最佳王牌。
节目组为这位最佳王牌,制作了特制的奖杯。颁奖时,宫汀更亲自为纪尘颁了奖。
她看出来纪尘因为刚刚那出戏,导致心情并不太好,脸上的表情并不如演戏时那么丰富。但挨近的时候,她还是提点纪尘,注意自己的表情。
纪尘从一片混沌中挣扎出来。他正是五感迟钝的时候,获奖并没有让他那么兴奋。
但何汜夜和宫汀的提醒也让他清醒。眼下,他必须兴奋。
宫汀把那座颇有分量的水晶奖杯递到他手里。纪尘接过,把奖杯高举过头顶,霎时间,台上台下喝彩声一片,就连头顶也开始飘下庆贺的彩带。
纪尘忽然有所感悟。
他本就情绪激动,这下更泪洒现场,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获奖感言。
“舞台是我的信仰,是我的生命。演戏是我一辈子的事业。初来这个舞台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想到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得到这么多粉丝的关注。我知道,早些时候,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也有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让很多朋友误会了我。但今天,我在这里旧事重提,并不是想责怪任何人,而是想告诉大家,告诉所有关注我,支持我的人,我会永远站在舞台上,直到我生命的火光熄灭。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点燃这份事业,来证明我对舞台的热爱,谢谢大家。”
何汜夜站在演播厅的后台,看着监视器里纪尘出尘绝艳的脸,看着他如此笃定的诉说着自己的肺腑之言。他想起一开始,是他低估了纪尘对演员这份事业的热爱。他以为纪尘和很多艺人一样,进入演艺圈不过是追名逐利。
但眼下,他已经明白了纪尘的心。
纪尘和他一样,把自己的事业看的与生命同等重要。
他喜欢纪尘,不单单是因为他漂亮的外表,善良的性格。
也有他这份坚毅的内心,让他们能够在黑暗中互相支撑。
节目录完时已经临近傍晚,但太阳仍旧火热。纪尘卸了妆,坐上了何汜夜的副驾。
录节目时,他像吊着一口气,撑着他用仅存的精力录完这最后的部分。现在录完了,这个气散了,他便觉得浑身累得要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歪在何汜夜副驾驶的座椅里,车里放着德彪西的月光。那音乐绵远悠长,听的人昏昏欲睡。
纪尘陷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没睁眼,但是开了口。
“对不起。”他声音有点哑,大不如录节目时听来那么干脆。他停了一下,又继续道,“今天麻烦你来了好几次。这段时间你应该也很忙吧,打扰你了。”
“没有,”何汜夜很快回了一句,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拉了拉纪尘身上盖着的他的外套,“你可以放心,骆家的事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到了请君入瓮的关头。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就行。还有,骆老的事,我们也该尽快告诉他了,他,应该时间不多了。”
何汜夜把车开的很稳,一路不疾不徐地在水泥柏油路上行驶。他三不五时有些欲言又止,但这种话总归还是要跟纪尘说清楚。
纪尘眼也没抬,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他可能太累了,连认祖归宗这件事也暂时无力关心。他闭眼,感受到车轮下道路的平坦,就知道这不是去何家别墅的路。
“我们现在要去骆家吗?”他问何汜夜。
“不,我们回家。”
第45章
虽然临近傍晚,但帝都热气未消。车窗外面看起来仍然满是太阳的颜色。
日头正烈,把路上的行人晒得恹恹的。
纪尘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些建筑、风景逐渐变得熟悉,也变得陌生。
何汜夜口中的回家,指的是回纪尘从前的那个家。这条回家的路,在纪尘的舅舅也出事之前,他曾经走过很多次,所以本来已经非常熟悉。可时过境迁,路上大的建筑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道路两旁的树,绿化带里的花早都不是纪尘熟悉的样子了。
一条路,说熟悉也熟悉,可说陌生,也真的陌生。
价值不菲的白色豪车疾驰上路,从高楼林立的现代城市开进一个城中村一样的地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他们开进一条窄巷子,左手边是高楼,右手边是平房群,看起来像是两个年代,割裂得很。
何汜夜把车转了个弯,开进另一条小路上。这里满是挨挨挤挤的居民楼,放眼望去,说不定一个小区里,能住几万人。
纪尘家就在这,离小区门口最近的一栋楼。这些楼很老了,重修了很多次,只有七层高,连电梯也没有。
小区门口也没人看守,车虽然开不进去,但人是随便进的。
纪尘跟何汜夜走进小区的大门,他站在自己家那栋楼的单元门门口,抬头仰望着五楼的高度。
那里就是他以前的家。纪平生跳楼以后,这栋房子就被纪尘卖了来凑纪平生的医药费。
现在大概早已不知道易了几回主。
可如今看着,却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纪尘带着何汜夜,走进昏暗的楼道里。这楼道本来有几扇窗子,但因为堆积了各家的杂物,早就把那些窗子给挡上了,因此显得不见天日。从楼道里就看得出这栋楼已经很有些年头,一楼是各家的电表,上面有一个照明用的灯,居然还是拉绳式的。
那上面结了很厚一层灰尘,看起来黑乎乎的。
纪尘轻轻一笑,对着身后的何汜夜说道,“像何最这种10后,应该根本没见过这样式的电灯吧?你呢?我觉得你也没见过。”
何汜夜不置可否,走过去拉了一下点灯的绳,咔哒一声,灯却没亮,但是绳子上抖下来好一层灰,估计是坏了好一阵。
“见过。”何汜夜像是随口一答,然后便径自上了楼。纪尘本来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这下也不得不跟上只。水泥台阶砌的很高,爬起来还挺费力。
但何汜夜步履平稳,匀速向上。他们身边灰色的金属扶手上已经锈迹斑斑了,外面有大风吹过时,便会咣啷啷的响起几声。
也不知道声源在哪。
两个人沉默的爬楼梯,没一会儿就到了五楼。这里一层有四户人家,每一层有两节楼梯,和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两头一头两户。纪尘家在最里面,挨着走廊的位置上有两扇窗户,里面那扇就是纪尘家的那一扇。
他们家的门牌号是503。电镀的门牌挂在墨绿色的防盗门上,早已褪了色,让人看不清上面的数字。
门口的地上也有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纪尘退了几步,想起来刚卖房子时,邻居传出来的闲话。说他们家跳楼死了人,让他连卖房子这种事都费了一番周章。如今这房子这么破败,除了年头太久,说不定也是因为当年那些闲言碎语还没消散干净。
纪尘叹了口气,想起来从前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然物质不算丰裕,但至少平稳安静。他走到走廊里的窗户边上,那扇窗又小又高,纪尘微微踮脚才看得见里面。
小时候,纪尘只觉得这扇窗好高好高,从外面看不到里,从里也看不到外。现在长大了才发现,明明他就在自己的头顶。
外面的他一踮脚就能看见里面。
里面拉着帘子,也看不清什么。只能依稀辨得出一些轮廓,家具什么的一概没有,只有一张折叠圆桌,和几把七零八落的椅子。
其实那扇窗上的玻璃也不怎么干净,斑驳的落着尘网。可是透过这么一扇窗,纪尘却仿佛见到了自己幼年时家中的景象。
他踮着脚,但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好像把他这一生都看完了。
他看见自己的出生,看见牙牙学语的自己,看见那个童年的自己,看见那个少年的自己。他看见如若父母尚在,一家三口在桌边吃饭时的景象。
那么真实,却永远不会发生。
他笑了。指着窗户笑出了声,然后嘴角咧开,抽动着,笑就变成了哭。豆大的泪珠滚下来,连成串,砸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碎成好几个泥裹着眼泪的圆珠。
“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他们了。”
他哽咽着说出这两句话,因为喉咙里裹挟着眼泪,所以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尾音更是直接变成了完全的哭腔。悲伤越发汹涌,让他的哭声压抑,让他开始喘不上气。
他太想念自己的父母了。那种想念在这一瞬间达到峰值,想的他肝肠寸断,想的他恨不得要出现幻觉。
何汜夜依旧沉默。他知道纪尘离开这里已经有了整整八年,他这一哭,是把八年来对这个地方的所有眷恋全都哭了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纪尘的情绪不断外放。纪尘低着头,双手捂着脸,眼泪源源不断地漏过他的指缝。
直到他哭声减弱,何汜夜才走过去,把人抱在了怀里。
他轻轻抚摸纪尘的背。
“没事的,没事了。”
纪尘一直哭,他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也许感觉不到什么,只是鼻尖太酸,眼眶太酸,所以一直哭个不停。
他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都变成眼泪,那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一样。
直到何汜夜带他离开那栋房子,他才不再啜泣,但浑圆的眼依旧潮湿着。
何汜夜不忍,他看纪尘这个样子,心脏好像被人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