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禽兽
皇帝接到顾兰亭跑丟了的消息时，脸色都变了。他命黎松带人上，即刻满宫去找。
能去哪呢？
五更肿着脸，眼睛通红。刚刚姚鼐狠抽了他俩耳光，小太监深知自己难辞其昝，也不敢吭声，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到底在哪发现公子不见的？”
其实跟着出去的人并不少，但顾兰亭一跑起来几个小太监还真追不上。皇帝先哼哼一声，心说看样子身体真是好了。虽然是这么想，但人还是要找。顾兰亭好不容易才对他没有那么戒备，晚上也没有往日怕黑，眼瞧着情况在一天天好转，可别真出什么事到时再追悔莫及。
平时顾兰亭去过的地方已经快要掘地三尺，但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能去哪呢？”
“陛下。”程婴步履匆匆，皇帝问：“怎么样？”
侍卫长摇头：“回陛下，各位娘娘未曾见过公子，各处殿阁也找过，没有。”
“阿难你会去哪呢？”
其实顾兰亭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
他蒙眼的布巾被解了开，然后那个人就不见了。他在一处空旷的殿前广场上站着，那人倒是没有对他说谎，这个地方果然适合放风筝。而风筝也给他放在脚下，美人风筝画的一对大大的眸子仿佛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正怯怯的地不错目地望着他。
他弯腰捡起风筝四下张望，忽然发现一个特别恐怖的事情。刚刚说好要和他一起玩的人不见了，这个四下空旷的地方现在只剩他一个。
“这是哪？”
“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他。
“为什么你不见了？”
顾兰亭简直委屈的要哭出来，可是无论他怎么叫也没有人答应。往前是殿前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远处是两旁早已长满杂草的甬路也不知道通往何方。
他在广场上走了一会，走累了就在台阶上一坐，抱着肩膀，嘴巴一撇。
“为什么不答应？”
“我都答应你把眼睛蒙上了。”
“这里怎么没有人啊？”
歇够了他继续在广场转，完全把面前那座气势恢宏带着厚重斑驳痕迹的殿阁忽视了。“怎么还不来人？”
“五更！五更快带我走！”
他躲在殿前那只玄武石麒麟后面哭了一会，发现没有人来，撇撇嘴不哭了。
沙沙！
起风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咕嚕五脏庙开始抗议，顾兰亭饥肠辘辘想离开这里却又怕的厉害。“有人吗？”
“你找人吗？”
突然听到有声音，顾兰亭急忙抹去脸上泪痕，四下看去，根本没有人影。
“骗人！”
他失望地低下头，肚子又叫了。
“好饿！”
风声大作，树影婆娑，顾兰亭更怕了，他倒退着，直到后背撞上了一堵墙。
他嘶嘶的小声喊疼，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靠上的正是那间殿阁。
“这里......”他眼睛眯了眯。
这个地方好奇怪，好像来过？
是什么地方呢？
他烦躁的抓头发，忽然后颈吹来一阵小风。
吹得很轻，就像有人和他开玩笑吹在他后颈上，吹得他痒痒的。
“别闹！”
他烦躁地回头，突然和一个惨白的脸贴个正着。
顾兰亭：“……”
既而：“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大睁着双眼，漆黑的眼珠丝毫不见活人的生气。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牙，扯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啊啊啊啊！你是谁啊？”
顾兰亭挣扎着，拼尽全力想摆脱那张脸，但那脸仿佛就是要与他紧密贴在一起，没有任何温度，仿佛要将他的精气全部吸走。他恐惧地张大了嘴，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能动了。直到耳边晔啦一响，他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潜意识里的求生欲望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惧，伸手打掉了和自己紧密相贴的那张脸。
啪嗒！
那张脸掉在地上，顾兰亭艰难喘口气，仿佛又活了过来。
但目光往地下移过去，天色太暗也看不真切，只觉得白得可怕。
他以为地上的是人头，如此更恐惧了。
这时身后眶当一声，跟着身子向后跌倒。
原来他撞到了门上，因为木门腐朽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力，一扇门随着他的力道轰然倒下。
一阵扑簌，不知积了多久的灰簌簌而下。
咳咳咳！
顾兰亭一阵胡抹，再次睁开眼睛，发展自己在一间殿阁里。
大殿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里面的各种家具物品安静地摆在各自的位置，早已落上厚厚的积灰。
“哎呦！”
他疼得用力甩手，刚才倒地的时候不知道地上有什么，整个手掌都按在那上面。他以为会流血，但摸了摸圆滑一个物件并不尖锐。好奇心驱使，他把那东西拿起来，就着淡淡的月光看，整个人突然就像被雷劈中一动不动了。
一一那是一个男型物件。
那东西......
他用力摇晃头，想摆脱脑海里突然浮起来的零星画面，但根本做不到。那些零碎画面一点点从脑海深处浮出来，然后慢慢拼凑在一起，逐渐形成完整的画面。
他看到年轻的男子像一滩水一样摊在地上，重重喘息着，每一口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能融化自身的热度。这时他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拿着那个东西一步一步走向男子。
“啊！”
跟着顾兰亭就觉得身体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筋，他软软倒下去，然后就和那个年轻人合为一体。相同的呼吸频率，让他那一刻觉得自己就是画面里的主人公。
这时身后脚步声缓缓逼近，每走一步都带来压倒一切的气势。直觉告诉他危险在逼近，但他仍忍不住回头去看。
玄色锦袍天家龙纹，代表着当今五九至尊。
随之而来的威压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冷冷的声音说：“能撑到这一刻也算厉害了！可惜你若不是命里带煞，把你许给阿欢也并非不可。可惜了！”
那个声音一一顾兰亭瞪大眼睛，惊恐地发现，先皇噙着他熟悉的残忍冷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别过来！陛下，求您了！”
“阿难别怕！是我，没事的！”
高炀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兰亭跑丟了，会跑到白虎殿来。
这个地方对他二人来讲都不是值得回忆的地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大概他们都不会选择来这个地方故地重游。
当侍卫说在白虎殿门口发现了他玩的美人风筝，皇帝就觉不妙，一刻不停赶了过来。
那道腐朽的大门在面前敞开，皇帝不顾一地积灰进去找人，然而已经晚了一步，顾兰亭再次陷入噩梦不能自拔。他试图上前先把人安抚住，却发现只要自己靠近一步，他就会像受了惊的小兽，不停向后挪。
“阿难，你受伤了吗？”
顾兰亭此刻双眼圆睁，但细看却没有神。皇帝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过于靠近让他更加恐惧。这时发现他手里拿着一物，皇帝好奇，尽量平缓声线说：“拿着什么，给我看看好不好？”
顾兰亭一怔，把手稍微抬起来一点，皇帝冲他一笑示意再递近一点。然而就见顾兰亭眼睛更直了，嘶吼着胡乱拍打，那东西也掉在地上滚远了。
“陛下求您了！”
皇帝忙安慰：“没事没事，你不想给我看也没关系。别怕，我带你回去！”
然而顾兰亭惊恐的求饶瞬间将高炀的心堕入谷底。
“陛下，臣子都听您的，请不要杀殿下！”
殿下？
平时顾兰亭说话语焉不详，但是在自己的梦里却格外清晰。此刻皇帝才明白，顾兰亭一直喊的不是自己，而他万分惊恐之下求的却是自己的命。
“......殿下你走！”
皇帝：“......”
“殿下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往后就不要见了。”
再看顾兰亭突然用力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很痛苦。泪水就像决了堤，在他蹭满灰尘的脸上冲刷出两道脏乎乎的湿迹。
“殿下别恨我，我是为了你啊！到处埋伏刀斧手，我不想你因此人头落地。”
皇帝眼睛一闭，深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忽然他眼睛一瞪，手指周围声嘶力竭：“别过来！”高炀回头，发现是跟过来的姚鼐五更等人，忙朝他们挥手，叫他们出去守着。
一股酸涩涌上皇帝心头，他哽咽着安慰道：“别怕，这里没有刀斧手。你看他们都走了，没人会伤害你和我。”
顾兰亭睁着泪眼左顾右盼，皇帝心酸又感动。趁着他难得分神的机会凑过去，捧起他的脸，也不嫌弃一脸灰，落下饱含深情的一吻。顾兰亭全身都僵住了，对方强烈的属于男子特有的气息让他感受到了危险。
他想躲，但躲不开。这时高炀松开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年轻的脸，在这一刻诡异地和另一张阴森的脸交叠重合，顾兰亭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从而再次陷入噩梦。
啪！
甩在天子脸上的耳光清脆且响亮，皇帝顿时一呆。
在顾兰亭眼里，先皇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阴恻恻一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先皇冷冷勾起嘴角。
“朕不会碰你，却喜欢看戏。你若演得让朕满意，朕可以勉强试一试。”
“陛下，不不，求您。”
先皇蹲下来，手放在他胸前，冰冷的笑邪肆而不带一丝温度。
“是你自己来，还是朕帮你？”
顾兰亭脖子一梗，语不成声：“不......陛下！”
高炀没想到顾兰亭这么抗拒自己的触碰。
他的脸还火辣辣的疼，没想到顾兰亭情急之下竟然打了他。这一巴掌简直让他冒火，自己疯跑出来也不带人，把自己吓着了还不让人碰，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看他陷入噩梦无法自拔，皇帝又心疼的不行。几次尝试靠近，想把人抱起来，但根本无法近身。顾兰亭的抗拒超出他的想象，看似微弱的反抗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让高炀有些震惊。
他从来不知，当一个人为了保护另一个人，可牺牲到什么地步。他就算从郭淮那里了解到了当年的真相，但具体发生的事情却不得而知。那时他曾想，也许郭准不肯说细节，大概是怕自己一怒之下无法对先皇泄愤，然后把他撕碎了。现在看来，大概是真的无人愿意回忆那段往事。
顾兰亭就像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孤独无助的同时，也把自己不为人知的獠牙偶尔露一下。但他太单薄了，力量的悬殊注定他大概是反抗不了来自天家的威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