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不天真,知道自己眼见是冰山一角,并不是全部。
木傀儡带着他一步步下山,到了山脚,景色全变了。
原先是缤纷浪漫的花团锦簇的土路,突然成了石板堆砌的光秃坡道,萧凤拿捏不住轮椅的速度,一下滑落得很快,险些撞上路旁树立的幡旗。
他用尽全力拉住轮椅的轮子,急得满头大汗,待到终于停下,发现自己竟来到通往宏伟宽广的宫殿偏门的窄道。
此处应当就是昙霄宫,而他误打误撞来到一侧小门。
再打量四周,树木泛着枯黑,金秋时节,此处却没有一棵树上结了果实,只有稀稀拉拉的深色树叶挂在干枯的树上,边缘红如鸽血。
不详之气在昙霄宫四处弥漫,像是传说中传播晦气的鬼雾,所到之处仅是瘟疫与饥荒。
他无法想象,那样美好的山顶之下,竟是炼狱一般的景象。
远处长长的护城河流淌的水色竟是毒药的深紫,一股甜腻到令人心慌的气味穿入鼻中,引他作呕,可又禁不住诱惑想要再去嗅闻。
萧凤定了定神,没让自己被引诱到河水之中一头栽死。
木傀儡已经跟了上来,它抬手指着偏门,就不再前进了。
萧凤进门进得并不困难,虽然腿脚不便,但他只需借助轮椅的支撑,将身子向前倾出些,用手用力推门就能将门打开。
昙霄宫主殿几乎没有居住用的房间。
他沿着冰凉石板筑成的走廊一路看下去,都是用丹砂符纸贴封门口的房间。将窗纸捅破了,他探头看,里面有各色器皿,被镇魂符咒所镇压,堆放在角落。
皆是镇压大凶之物的符文,符纸上有几个字眼:手、腿、心肺、舌眼......
萧凤不寒而栗。
此时前面的交叉口传来几人脚步声,听谈话声是刚结束了会议而离开主殿的,正往萧凤停留的这条走道上来。
一教徒语气仅是叹息:“去年抓了豆镇十几壮丁到我道窟内抽骨,今年运气很差,一个天资好些的都没有。”
另一人附和道:“教主是天生满命,修行起来如鱼得水,而我们这些资质差的简直没法活,今年再不寻到合适的道身,我就改炼器了。”
“炼器也难,我搜刮天下名器,发现到手的都是破铜烂铁一堆,融入炉中都是浪费时间。”
“试试淬火的时候用活人血,应该不错,要新鲜趁热的,将剑胚锁温。”
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人走过萧凤方才位置。
萧凤躲在柱子后面,听他们云淡风轻讲着残忍至极的手段,胃里一阵翻腾。
果然,昙霄宫到底是魔教,所用手段都是下三滥!杀无辜,贪婪无度,都是无可教化的莽匪!
晏傀也是如此吗?
或许,他更恶,否则如何能在昙霄宫这样的地方做一宫之主。
他想快点离开这充满魔修的鬼地方。
轮椅一动,发出异响。
在空旷的宫殿内,尤为明显。
那几个魔修回过头来,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长相。为首一人头顶光溜,刺了一片蝎子的图案,蝎尾勾着眼角,使他眼神看着更加歹毒。几人皆是身穿深色长袍,侧边开叉以伸出双手方便动作,同时也将随身物品遮掩在暗处,方便他们三三两两私下交流。
这些魔教徒注重私隐,察觉到动静立马反应过来有人。
“什么人!”
将萧凤误认是偷潜入昙霄宫的高手,为首那个魔修拔出流星锤便是冲向萧凤。
大如轮子的铁球布满尖刺,撩过空气发出噼啪声响,萧凤瞪大眼,情急之下握着轮子飞速转动,在十万火急之下躲过流星锤的攻击。
流星锤所落之处,地板都凹陷一个大坑,引起不小骚动。
那魔修见萧凤从柱子后狼狈出现,身上也没有什么灵气,还靠着轮椅躲他的进攻,心道原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他便放声大笑:“昙霄宫什么时候爬进了一只老鼠,守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萧凤忍着被人羞辱的怒气,推着轮子想要往别处走。
不料对方穷追不舍,将流星锤甩出,竟是一锤将他的轮椅打烂!
萧凤从椅子上跌下,他的腿打着剧烈的抖,还不足以撑着他起身。
“你——!”萧凤发出怒喝,两眼瞪着对方,尤为生气。
他若是还有以前的功力,岂会被这种下九流之人羞辱至此!仰着头看人,真是莫大耻辱!
“哟,仔细一看,这还是个美人。”
后面有魔修凑上前来,离萧凤离得很近,像看肉铺里的肉一样打量萧凤脸面,露出个猥琐的笑来。
“听说教主最近去山顶去得频繁,大家都以为他是有什么新作品呢,今天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养了个禁脔啊。”
拿着流星锤的魔修挑眉,鄙夷道:“总有这种废物坐等天上掉肥肉,一个连爬都爬不远的东西还妄想着得到教主垂青,怕不是下一刻就要被丢进炼丹炉里做燃料了。”
出言轻佻的魔修摩挲下巴,故意说些难听话:“你叫什么名字?教主采补你几次?”
萧凤忍无可忍,听着他人对自己肆无忌惮的侮辱,浑身的毛孔都在发热。他萧凤何时沦落至此,被人平白无故污蔑成下贱禁脔?!他的意志力之强大,竟然支撑他用灵气扬起上身,右掌坚实如铁,狠狠地击向离他最近的魔修。
那魔修还以为他是个寻常花架子,早被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哪想到萧凤一介残人,竟然跃起一米高,朝他脸上来了一拳,他毫无防备,听见鼻梁发出断裂骨头的声音,登时被打退两步,鼻孔血流如注。
萧凤打出这一掌,心里也是一惊,不是因为自己还能站起来,而是——
若是全盛时期的自己,这十成力的一掌,早已把人的头骨击碎,哪里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第85章 危险
那魔修被彻底激怒,他以牙还牙,伸掌便是一记狠毒的黑虎掏心。
萧凤化绵掌用到极致,还是禁不住修为差距悬殊的对面一击!
他的胸膛被猛地冲击,直向后飞去,后砸在墙上,身后墙砖都出现了裂痕。
身上的骨头仿佛都要被撞碎了,他感觉喉咙很烫,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水。
身体好像在烧,痛得他说不出话。
可即便是被打成这样,他还是要昂首若胜者,用一双眼瞳瞪视对方。他骨子里带着野马一般的倔强让他绝不可能向此等渣滓求饶,哪怕被生生打死亦如此。
他梗着脖子,大有继续再战的冲动。当野兽不愿被绳索套住脖颈时,就是用这样玉石俱焚的目光看着猎人。
这副不服输的模样,显然是在那魔修愤怒时火上浇油。
他发出尖细的狞笑,手指握成爪,两步作一步,踩着萧凤的影子冲至他跟前。
萧凤闭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可就在那一刹那,四周全静了。
他一睁眼,便看到个熟悉的声音挡在自己面前。
晏傀找到他了。
萧凤瞳孔微缩。
今日的晏傀和他所见到的不同,长发被红色玉冠束至脑后,银质镶嵌玛瑙制成的腰带正对他的面门。
一身漆黑教袍,衣面绣的是梼杌图案,八蛮杀戮灭祥烟,圆目血口绕罗刹,尽显肆意本色;有女子执剑高举头顶松鹤式,左手提一男子头颅,足尖勾起成月牙,眉眼长挑入云鬓,妩媚与血腥成鲜明对比。如此丰富的暗绣比布料只浅丝毫,若非咫尺则不能看清。
萧凤的眼睛描摹他的背影,原本熟悉的人此刻无比陌生。
晏傀是他们口中教主,掌管整个昙霄宫,轻易一人潜入掌苍云天悄无声息盗走宝物神山莲,在丹霞洞天同他随缘相逢,带着自己逃脱汝氏柱,从未对危险露出任何惧怕神色。
自己一直没有过问和探究他的修为,此刻不难猜出恐怕早过金丹,直逼元神。
而在他们这些魔教之徒眼里,自己是可杀可亵玩的烂命。
连个教徒都能轻易将他打到不能言语,晏傀要杀他那更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晏傀右手软剑,左手手臂缠绕一条麻绳粗的毒蛇,徐徐吐着信子,金黄的眼眸子紧盯出手两位魔修。
“谁准你们动我的人了。”
晏傀唇瓣微动,薄凉话语轻飘飘在此空地,明明站着几人,却鸦雀无声。
在萧凤看不见的另一面,众人脸色惨白,路过几人退到远处,佯装无事发生,而动手闹事的两位魔修,定在原地不敢动。
那双猫眼上下前后看了看,一个手拿流星锤,自己为萧凤做的轮椅几乎被打成齑粉,另一个立在面前,若非自己及时出现,可能要了萧凤的命。
他拼死守住的,一条命。
软剑散发浓烈黑雾,郁气凝集成型,同尖锐的软刃环绕交缠,原本一米多长的软刃暴增成几米,可怖的长度如同巨蟒。
随后他抬手。
两名魔修见大事不妙,亦不顾场面场合,转身准备逃跑。
还没迈出两步,连流星锤都顾不上的魔修,被晏傀手臂上下来的黑蛇以闪电般的速度追上,黑蛇就像一枚箭在地上窜动,然后爬上魔修的脖子,将他碗口大的脖子缠紧了,两三圈的厚度,不断绞缩。
“咔”的一声颈椎断裂,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人成了一具歪脖子的尸体。
而动手伤了萧凤的人,被晏傀的软刃环绕躯干,两只眼睛暴突出来,大喊饶命。
晏傀的眼神一动不动,狠戾地看着在他眼中如蝼蚁的教徒。
他的虎口微微收紧,软剑便受到感应,猛地收紧!
侧面的刺长了三倍,直直戳入他的身体。
那人就跟个被捏爆的柿子一般,从四面八方溅出血来。
晏傀挡在萧凤面前,萧凤未沾染分毫。
他只听见两人的惨叫,和死去的挣扎。
而始作俑者甚至没有动过他的脚步。
萧凤低着头,两只手撑着地面,额头的汗滴到地上,印下一点印记,他呼吸都变轻了,此刻竟然有种窝囊的幻想,希望晏傀忘了身后的自己。
他竟然有些害怕晏傀了。
可是愿望终究是愿望,前面的人转身了,将他的下巴抬起。
他便不可避免地仰面看到晏傀。
那张脱俗的脸沾染血迹,戾气在眼底如野火燃烧,他的眼睛看着萧凤的眼,像是要将他也杀了。
萧凤往后一挣,又被抓住双手。
“去哪里?”
冷淡的声音,却让他头皮发麻。
晏傀的力气很大,没留给他躲闪的机会。他将萧凤拦腰扛起,尽量避开伤处,用灵力托着他的肋骨。
除此之外,再不温柔。
萧凤将从他肩上看,发现晏傀将他带到昙霄宫中心殿来,心里急躁起来,叫他将自己放下。
晏傀恍若未闻,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