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还没见过如此不冷静的姜翮，跟在姜翮身边走了好一段、等姜翮平静了些许后才试探着又说：“是不是该派几千人去向陈将军送个信？李将军为人谨慎，临时改路一定向东北拍了传令兵，但咱们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东北那边一定是有蛮人埋伏专门拦截传令兵。要多派些人去知会一下，然后铲除他们。”
“陈瑞已经想到可能是传令出现问题。他自己会解决的。”
常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闭嘴赶路。
原本要花四天的路两日半便被走完，城门外果然有战火，姜翮立即上马、挥枪指挥人马上前冲锋。
姜翮带的南路军一路从东北赶到西南，连续七日的行军几乎没有停歇，将士疲惫不堪，即使人数是对方兵力的近三倍又有西南梁哲的军队内外呼应、仍然赢得艰难，损失颇大。
但姜翮竟不在意到底损失了多少人马，径直找到梁哲询问：“李威呢？他三日前就该到了。”
“李将军没过来……”
“什么！”姜翮控制不住自己了，耳朵里响起尖锐的轰鸣。
“三日前有李将军的传信兵过来传信，说李将军遇到了被劫走的蛮族妇孺人质，先去追了。可、蛮族的妇孺人质还在军营里，并没有被劫走……我想要去寻找李将军，探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出小平原的要塞被刚刚那些蛮族封锁住了……”
东北的传信被阻断了，先是中路被偷袭，然后是西南，消息全部是在路上接到的，原本用来支援各方的南路军一直在赶路，疲于奔命……
中计了。姜翮知道自己中计了，那个刺啦白把姜翮的部署搅得一团糟。
刺啦白的真正目标在哪？
不。
李威究竟在哪？他只带了三千人，在路上跑了近半月，他传信说的被劫走的蛮族妇孺是假的，他被引到哪里去了？敌方有多少人？他还能抵抗多久？
“公爷。蛮族在拖延时间。”梁哲尽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刺啦白的老巢在东北，公爷识破了这点带兵去了，他惧怕了才四处用障眼法遮掩。他们的大部队必定还在东北、等马驹羊羔安产后必定整顿大军来犯。”
“我知道。”
知道，然后呢？
姜翮知道该怎么做的，整顿大军，再赶回东北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可李威呢？谁去找？西南的兵力本就弱，还要照看蛮族人质、守着屯田，他们能找到李威吗？
耳中的轰鸣声愈发强烈，姜翮的呼吸愈发急促，他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骨、想让疼痛来使自己清醒，可一切无济于事。
若是不救李威和他带的三千人很可能全军覆没，若东北在春日被蛮族攻破，那大遂天时地利人和尽失，今后必定兵败如山倒，那时死得可能是三万人，甚至更多。
可李威是李威，不是数字，不能用多少衡量。
“我该怎么办？”姜翮头痛欲裂，眼睛泛起血红，“梁哲，你代我下令。”
梁哲惊讶地看着姜翮，他能明白姜翮的纠结，可姜翮一向冷静又从容，他该早有决断才对。
“下令。”姜翮抱着头，痛苦地喘着粗气。
沉默许久，梁哲终于开口：“请公爷发兵东北，不负天时、攻破刺啦白大营。”
第39章 39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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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和他的部下被困在西南小平原十里处的山顶。
解救被困在沼泽里的周松一行人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阵亡十二人后获得胜利。之后本想快马加鞭去东北却遇上传信兵通报西南小平原被袭。
三千人也许救不了小平原的急，但聊胜于无，李威决定带着人先赶去小平原，传信兵继续东行去告知姜翮，之后的事听姜翮的安排。
但没等到姜翮的回信李威就遇到了蛮人的军队，人数不多，最多两千，但令人在意的是那群人中有近百妇孺。在靠近小平原的地方出现大量的妇孺，任谁都会觉得那是被俘去种地的那批蛮人。
宝洛格熟知蛮人部署，如今是姜翮的得力助手，丢了人质、宝洛格如果反水后果不堪设想。李威又派出两路传信兵，一路通知姜翮一路向西南的梁哲，自己则尾随那批蛮族力图夺回妇孺们。
还未来得及追上那队人马就下起了雾，在一片白茫茫中穿梭许久才发现人已经跟丢了，而自己已经身处山顶，一层是陡峭的悬崖，另一侧是崎岖的山路。我在明而敌在暗，李威不敢轻举妄动，命令众人列队防卫，等雾散了再下山。
可春日雾重，两日后才渐渐散开。李威想带人下山却中了埋伏，哪怕做了十足的准备还是抵不过蛮族的伏击，只得又退回山顶。
若拼尽全力突围一定可以有人活着出去，如李威般身手过人的一定可以活着出去，可他想让大家都活下去，至少是大多数人活下去，每当意识到伤亡惨重他便会下意识地退缩。
他选择死守，等待一击必胜的时机，或者西南军队的援军。
可山顶风大湿气又重根本生不起火，无法烽火传信也无法取暖，很快有人身体吃不消，战力越来越弱。被困的第八日有人因为风寒而发烧，第九日开始便有人死去。
不能再等了，等待只会让现在的将士越来越弱。随身带的粮食已经没有了，靠树叶和杂草撑不了几天的。
冲出去，会有很多人死去，但也会有人活下来。或者一千，或者五百。冲出去必定损失惨重，可继续等待只会全军覆没。
“我们要冲出去。”李威做出决定，“要么出去，要么死。绝不回头。”
高大的树木早已被蛮族占据，上百的弓箭手盘踞在高处、密集的箭雨点般冲向地上的人。李威相信这三千人是最好的军队，他们训练有素，勇往直前，李威说了不回头便真的不回头，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前冲，一波又一波，直到蛮族的箭射光他们依旧没有退缩。
可战场上终究是体力和布阵更重要，从南路到中路又到西南，奔波了四日被困了十三日，没有谁能在此种情况下保持英勇无敌。
三千人冲出包围时只剩下四百一十二个活人。
许多人都受了伤。李威也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左腿和胸口都中了很深的刀伤，失血很多。
可李威受伤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因为懦弱。
他太害怕有人在他的面前死去，巨大的恐惧死死地拉扯着他，他无法前进，他拼命想去保护自己的人，一开始想保护所有人，后来想保护自己认识的人，最后只想保住山寨里带出来的人。
可老海还是受伤了，肚子中了一箭，不一会儿又开始吐血。
“老大，别管我了。”老海挣开李威的搀扶靠在树边坐下，“我不行了，不想折腾了。”
“不行。”李威直直地盯着老海看。
老海环顾剩下的四百多人，又看看李威，微微笑着：“咱们一半都受了重伤，一个扶着一个走不远的。若是有其他兄弟和我一样走累了，不如和我一起歇了。这地方不错，依山傍水……”
“老海！”李威怒吼，“你这是在扰乱军心！起来！跟我走！”
“老大。其实我比你岁数大，大了十几岁呢，”老海的没了力气，说话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我没本事在你面前卖老，但这次求你听我的吧……你不想我死，我也不想你死啊……”
李威一动不动死死地等着老海，可其他伤兵却动了，一个又一个挣脱搀扶，靠到附近的树旁。
“大圆！”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出了声，“跟我走啊，不是说好了回去把你妹子嫁给我吗？”
“呜——”不知又是谁哭出了声。
一片哭声中李威仍一动不动地盯着老海。他知道老海不行了，可眼前的老海还活着。
老海微微笑着：“老大，这样挺好的。我一直怕饿死，怕了一辈子，最后这五年跟着你没有挨饿，最后也不是饿死的。我知足。”
“对不起。”如果没有中计，如果早一点下令突围，如果刚刚再多照看一下老海……
“你对得起我。”老海拼尽力气提高音量，“你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老大，你是个好将军……和你来了这我也不后悔……将来北土收回来了，别忘了告诉我老婆孩子，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第40章 40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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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个重伤的人放弃了继续赶路，十三个人决定留下来送这些人最后一程。李威带着其余的三百多人继续向前。
浓重的雾气里不容易辨别方向，三百多人走得迷茫，好在游荡了两日就遇见马胖子和屈大头，带来了许多粮食和清水，精神状态也好，认识路。
但救兵的出现并没带来许多欣喜，终究是晚了，期望在困在山顶的九天里已经耗尽了。而且马胖子、屈大头两个百夫长各带一百人，加起来也不过二百人，还不如这些残兵败将的人数多，实在算不上什么像样的救援。
马胖子激动地抱着李威又哭又笑，李威却只是淡淡地问：“你们不是违抗军令私自跑出来找我的吧？”
“不是……”一股委屈涌出来，马胖子哭得更厉害了些，“姜翮准了的。”
“哦。”李威终于感觉到了累与疼，什么都没再问，什么也没多说，一路沉默着走回西南军营，医官帮忙包扎完伤口便睡下了。
再睁眼又看见马胖子又喜又悲的脸。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马胖子又哭，“还发烧了……吓死我了。”
“怕什么。能就这样死在床上是我的福气。你在这三天了，不用回去叙职吗？”
“不用回去了。姜翮说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跟着我，我也护不住你们。”
“不用老大护着！我就是想跟着你，跟着你活，跟着你死。”
“想跟着便跟着吧。”李威起身，“我睡着的这些天有什么消息过来吗？”
马胖子按住李威不许他起来：“老大你伤的重，再多休息几天！管他什么消息不消息的！”
“吃了败仗哪有脸面休息。”
“怎么没有脸面！”马胖子急了，“要不是姜翮见死不救老海哪里会死！老大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这么对咱们，咱们凭什么还给他卖命！”
李威的动作一僵，面对无法纾解的痛苦他总是选择自欺欺人的逃避，可马胖子把所有李威想逃避的事情都抖露出来，比如老海的死，比如姜翮的袖手旁观。
李威知道姜翮肯定在做更重要的事情，他是真正的将军，知道如何杀伐决断，绝不会因为三千士兵而乱了战术。姜翮的选择永远是对的，不会像他李威，被毫无用处的善意拖了后腿，反而害死更多性命。
可在山顶那九天，在迷茫的大雾里，还是有怨念生出根，发出芽。
就算只是自己的单相思。就算对方只是无情的戏弄。茫然无助的时候还是会妄想得到些许关照。还是会幻想有人带着大批人马冲破那层包围，保全那三千人的性命，成全自己那无用的善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