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亲缘凉薄,母亲早亡,父亲形同虚设。原本他早已不曾有任何期待,却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有一个孩子。
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他日后会敬重自己吗?
会过得比自己好吗?
司岚不自觉便红了眼,哽咽道:“我不能舍弃他……”
世间情爱坚如磐石亦难抵消散,再长情的爱慕也会被消磨殆尽,尊敬,看重,就连臣服皆会因沧海桑田而变化。
人心是难测的。
唯有亲缘能稍抵孤寂。
司岚活了两千五百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寂寥至今,他好似什么都不曾拥有……
“我只有他了。”
“帮我留下他,可以吗?”
司岚含泪望过来时,像是倾注了全部的希冀,那样的眼神,殷婼无法拒绝,“尊上心意已决,我自当尽力而为。”
“只不过,这孩子如今尚小,灵力需求不明显,待到日后渐长,便不止尊上一厢灵力供给的问题了,需得西境王的灵力灌溉才行。”
“不能用别的灵力替代吗?”祁晓现下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若是祁晓知道的话……司岚实是猜不到祁晓会如何做。
殷婼摇了摇头,“尊上大抵是不知,生来灵体意味着什么。”
仙人的诞育只有三种方式,一是灵物转化,擢升入界,二是仙人相交,灵胎成长,三是灵气缔结,天地孕育。
生来灵体,是属于第三种。
这种方式诞育的仙人集天地灵气,生来便相貌不凡,那是一种连仙人幻化术法皆无法比拟的灵气与美貌。
“生来灵体之人,虽说灵力属性局限,但修为和升阶均属神速,是天生的上位者,且他们似乎都很……”殷婼顿了顿,按下即将出口的“薄情”二字,又道:“只不过,这种人本就寥寥无几,早在数万年前的那场战役中,已然尽数消亡了。”
“西境王,应当是古战场后至今,生来灵体的第一人,他的灵力无可替代。”
“我可以尽毕生所学,为尊上寻得灵药抑或是其他勉强能替代西境王灵力的东西,但此法非长久之计,若要保全这个孩子,还望尊上……能劝服西境王。”
殷婼的话仍回荡在耳边,司岚停在凌云间结界之外,却没有再前进半步。
世事无常,昨日司岚本想就此放下祁晓,但偏偏有了这个孩子。现如今,他要考虑的已然不是放不放下,而是……
祁晓……能接受这个孩子吗?
司岚思及此,扯开唇角,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忽的,凌云间内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似是刻意透过结界传来。
司岚凝神看去,只见结界之内,祁晓微挑着双眼望向他。
那双眼古井无波,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吞噬入内。
祁晓生气了,这是司岚的第一反应。
司岚错开了视线,佯装若无其事地进了凌云间,本以为祁晓会开口问几句,比如问自己去了何处,为何不乖乖待在凌云间之类的。
但出乎意料,祁晓什么也没问,只是在司岚回了凌云间后便同样地收回了视线,眼神落在青玉案前的文书上。
也对,这才是司岚熟悉的祁晓,他才不会在意司岚去了何处。
便是自己出走个十天半个月,祁晓那颗心也不见得会有浮动。
生气么,大抵是因为西境某些政务触了他的逆鳞吧。
既然祁晓不问,那司岚也省去了解释,只道:“祁晓哥哥,我……”
司岚本是想旁敲侧击地提一下孩子的事,却被祁晓抬手打断。
祁晓不发一言,脸侧了过去。
面前是成堆的文书。
祁晓对西境政务很看重,文书若是递进凌云间,存在不足一刻便会被祁晓批复,可以说自祁晓登位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文书滞留的情况,而今日这一堆文书无人批复,甚至堆放得毫无秩序,概是因为——
司岚消失了。
消失了整整一日。
往前两千年,即便是司岚回一次北境都会传信与他。无论司岚在何地,都会主动告知,他都能掌握司岚的行踪,可这是唯一一次,司岚离开之后他连人去了何处都不知晓。
无由来的,他心中涌上一丝烦躁。
分明是在手心中掌控了两千年的人,怎会生出变数?
那丝烦躁一直持续到司岚回归。
于是他很快冷静下来,强行按下了自己的情绪。
司岚那么爱他,即便是小小的变数也无需去管,司岚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
如今司岚回来了,便是最好的证明。
祁晓逼迫自己收心,将一切注意力皆转移到了文书上。
他是西境的君王,本就不该有任何事,任何人来撼动他的心绪。
翻开第一本文书,许是这文书摆放得太过杂乱,第一本竟是南都仙所呈。
南都仙所辖之地靠近南境,南境又素来随意,崇慕和平,因此靠近南境之地也分外沾光,简直是里里外外皆波澜不起。
太过平和了,那文书便没什么可呈递的,久而久之,南都仙便只得在文书中大肆夸赞祁晓,时而提及些琐事。
譬如这次文书,开头洋洋洒洒夸赞过半,末了还提及了自家小儿诞辰,邀祁晓前来观礼。
莫说这诞辰,便是行大礼之时也不见得哪家子嗣能得君王在场观礼的。
南都仙倒是异想天开。
再者说……若是小儿,出生时定然吵闹非常。
祁晓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随后面无表情地挥散文书,下了定论,“幼子,麻烦。”
闻言,司岚神情一僵。
我好气,我真的好气,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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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窃窃私语
祁晓……竟是不喜孩子吗?
司岚原先要说的话卡在了喉间,他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将那些旁敲侧击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不能,至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祁晓提及孩子的事。
祁晓未曾注意到司岚的异常,又或者说,司岚人就在他身边安稳地待着,他便不想去思虑其他。
二人就这般静默无言半日,直至祁晓文书批复完成,直至结界外传来紫衿恭敬的声音。
“君上,紫衿有事相商。”
一旦涉及西境的政事,祁晓便不会当着司岚的面谈论,这点司岚很清楚。
祁晓去了议事殿。
紫衿近日也没什么可忙的,唯一的重心都放在了祁晓纳侧妃的婚事上,要向祁晓汇报的自然也是这件事。
“君上这婚期定得匆忙,可想好了?”
紫衿话说得委婉,其实不止是匆忙那么简单,祁晓随口一道亲令,便将他与徐芷萋的婚期定在了七日后。
七日,便是连大婚行礼的事宜准备皆有难度。
“何意?”祁晓挑眉。
紫衿有分寸,祁晓定下的事,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既然如此谨慎,许是发现了什么。
紫衿摇了摇头,“我并非质疑君上的亲令,只不过,君上的亲令颁布不足一日,西境各处便出现了些谣言。”
“说是……”紫衿看着祁晓无动于衷的神色,继续道:“说是君上与徐姑娘早已定情,此次成婚是水到渠成。”
神界之中对西境王虽有编排,但到底不曾闹到西境王的眼皮底下,如今这谣言竟是西境之内都传遍了,实在是蹊跷得很。
“谣言的源头呢?”祁晓问。
紫衿如实道:“徐家。”
“谣言是从边境传入,通过军士与仙侍口口相传,在西境之中不过半日,便已席卷。”
“看来这徐芷萋,很是心急。”祁晓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
能让谣言在半日之内传遍西境,说明徐家在这件事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徐芷萋要借助祁晓的恩宠,将自己的兄长推上家主之位,但祁晓这般冷情之人定然不会主动示好,那么只有她自己出手。
谣言么,有时传得多了,也会成真的。
“从谣言一事看来,这徐姑娘颇有心机,君上如此匆忙将她纳为侧妃,只怕日后家宅难宁。”
紫衿说到底还是担忧司岚和祁晓的关系,娶了这么一个女子,以后司岚要如何接受?
祁晓却道:“从她面见本王开始,本王便知道她的心思。能只身前来,她又怎会是俗人?”
“不过……”祁晓眉眼稍冷,“一个棋子而已,心思深重与否,有何干系?”
“棋子?”紫衿愣了愣,随后她似是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
边境并不是只有徐家维系,但徐家维系的地方,不仅通北境,还靠近蛇首封印之地,这种地方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成为边境最薄弱之处。
和平之时一切好说,但如若战时,边境薄弱,敌方便会优先从此处突破。
若要彻底解决边境薄弱的问题,将边境维系的徐家掌握在君王手中是最好的办法。
从前祁晓不动世家,是因为素来如此,他便不再更改西境制度,但如今……是徐芷萋自己送上门来的。
徐芷萋给了祁晓一个最正当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掌握徐家。
总归是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其余世家大抵不会因为徐家的遭遇而唇亡齿寒。
“所以君上的意思是,这谣言便先放着,随其发展?”
“嗯。”祁晓侧了视线,“无需出手。”
甚至于,这谣言还可以愈传愈烈,最好能以假乱真。
“可是君上,任由谣言发展下去,总有一日会传到司岚殿下耳中,您不打算提前告诉他您的想法吗?”
“西境的政事,他无需知晓。”祁晓淡淡道。
紫衿神情之上一丝诧异,“君上觉得,这只是政事?”
紫衿实是忍不住相劝,“我虽是局外人,但司岚殿下对君上您的心意,只怕不仅是我,整个西境都清楚。可这么多年来,您除了将人带在身边,从未给过他名分。”